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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豹子头见智深好杖法，心下欢喜，喝采道：“师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两人厮见了，谈些拳脚枪棒，互相敬重。原来这两人都是好汉，不拘那俗法虚礼，便在菜园中互道年庚，结为兄弟。却是林冲长了数月，智深推金山、倒玉柱，上前拜了八拜，众泼皮俱来道贺。
林冲不意识得了个豪杰兄弟，也自欢喜。当下就着那一干肥鹅果蔬，把酒闲话。
才饮得两杯，只见女使锦儿，急急慌慌，红了脸，在墙缺边叫道：“苦也！官人且休饮！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
林冲连忙问道：“在那里？”
锦儿道：“正在五岳下来，却撞见个高干子弟模样的后生，把娘子拦住了，再不肯放！”
林冲慌忙道：“却再来望贤弟，休怪，休怪。”
林冲别了智深，急跳过墙缺，和锦儿径奔岳庙里来；抢到五岳楼看时，见了数个帮闲狗腿协警城管，俱着校尉常服，拿了猎枪，洋号，庭棍一应物事，牵了一头西夷狼犬，都立在一辆奔驰车边，一个年少的后生身着洋装，独自背立着，把林冲的娘子只往车内按，口内道：“你且进车去，和你说话。”林冲娘子鬓发散乱，红了脸叫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林冲探手处，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喝道：“何方光棍！竟敢调戏良人妻子！”
恰待下拳打时，眼瞅处，却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子高衙内。
——原来高俅本是市井无赖，专一帮闲度日。发迹前休说亲儿，连个婆娘也不曾有，一日打秋风至他阿叔高三郎家时，阿叔不在，却和他婶子高三娘括剌上了，做下了那不尴不尬的勾当。发迹后记起婶子解渴之恩，过了衙内在房内为子。
本是叔伯弟兄，却与他做干儿子，看他娘面上，也不曾低辱了他，高太尉甚是爱惜。
那厮既为太尉假子，在东京谁敢不敬？平时里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京师人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都唤他做花花太岁。
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吃了一惊。虽怒气填胸，拳头却自软了。
高衙内见是林冲，摘下夷人进贡来的墨镜，蛤蟆眼一翻，怒道：“林冲，我自泡妞，干你甚事？却来多管！”
原来高衙内不晓得那美眉是林冲的娘子，若还晓得时，也没这场事。
众闲汉见了，齐来劝道：“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
林冲含恨忍辱，只得护了娘子，眼睁睁地着瞅着众狗腿拥了高衙内上车去了。
林冲气愤愤领了娘子并使女锦儿，正欲出庙，只见得一个胖大和尚，怪眼圆睁，乱杂杂一脸虎须倒立，提着根镔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吼声如雷，大踏步抢入庙来。
却不是智深是谁？
林冲见了，叫道：“贤弟那里去？”
智深道：“我来帮阿哥厮打！”
林冲道：“原来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一时无礼。林冲本待要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林冲不合吃着官饭，权且让他这一次。”
智深道：“你却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贼鸟厮！俺若撞见那撮鸟时，管他娘的高衙内矮衙内，且教他先吃洒家三百禅杖，打作肉泥！”
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贤弟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劝了，权且饶他。”
智深道：“但有事时，便来唤洒家与你去！”
众泼皮见智深醉了，扶着道：“师父，俺们且去，明日和他理会。”
智深提着禅杖道：“阿嫂休怪！洒家粗人，莫要笑话。阿哥，明日再得相会。”
智深相别，自和泼皮一径去了。
林冲领了娘子并锦儿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且说这高衙内自见了林冲娘子，好生着迷，心痒难挠，被冲散后，郁郁不乐，恰似失了魂儿一般，只在府中纳闷。
过得两日，众帮闲都来伺侯；见衙内自心焦，众人料混不得酒饭，一并散了。
却说有一个帮闲的，在太尉府作文书勾当，专一遛须拍马，惯会谄媚谀上，人唤“干鸟头”富安，理会得高衙内意思，见衙内在书房中闲坐，请安毕，蹑足近前道：“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想必有不悦之事。”
衙内道：“你如何省得？”
富安趋前道：“小子敬奉衙内直如父母一般，父母心思，儿子怎生不知？”
衙内道：“你可知我心事？”
富安淫笑道：“衙内是害的‘双木病’。这猜如何？”
衙内赞道：“好富安！你猜得是。只没个方便得手。”
富安拍胸道：“有何难哉！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料他一个教头，怎敢恶了太尉？就算他英雄盖世，也是在大帅帐下混吃饭！不识趣时，轻则寻个事由双规了他，重则要他小命！小子寻思有一计，包衙内能够如愿。”
高衙内听得，便道：“我也不知坏过多少好女娘，却是作怪：心中独爱她！心中着迷，日思夜想。你有甚见识？能如我意时，自重重赏你。”
富安大喜，谄笑道：“何敢望衙内赏？小子为太尉、衙内效劳万死不辞！小子知心腹的陆虞候陆谦，他是林冲同窗，最是相好——他早谋思着巴结衙内，怕不从命？明日衙内命他前去把言语打动林冲，许他富贵。小子却陪衙内自去林家，以衙内这般风流俊俏人物，嫦娥见了也心乱！再着些甜话儿调和他，妇人家水性，岂有不成的？要真不识抬举，衙内就是强要了她又何防？小人这一计如何？”
花花太岁听毕大喜，喝采道：“好条计！着人去唤陆虞候来。”
陆虞候闻得衙内唤他，喜得抓耳挠腮，恰似天上掉下了个元宝，差点儿打屁眼中笑出声来，立时如飞奔至。富安把计来说了，陆虞候伏在地上，望了衙内直拜。呜咽道：“衙内当小人为心腹！小人定当肝脑涂地，报衙内知遇之恩！”
衙内道：“你和林冲相厚，怕不为难？”
陆虞候以首磕地道：“休道朋友！衙内就要我亲娘、老婆，小人也会一条绳索捆了，亲手送上！”
衙内道：“足见忠心！如此生受了，我自抬举你。”
陆虞候连连叩首：“衙内天高地厚之恩！小人自当效劳！”磕头摇臀，直恨不能腚后长出一条毛尾来。
且说林冲，连日心下烦闷，这日正长嘘短吁间，听得门首有人道：“教头在家么？”
林冲出来看时，却是陆虞候，慌忙道：“贤弟何来？”
陆谦道：“特来探望，兄长何故连日不见？”
林冲道：“心里闷，不曾出去。”
陆谦道：“我同兄长去吃三杯解闷。”
林冲道：“如此甚好。”
陆虞候道：“阿嫂休怪，我同兄长去吃三杯。”
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陆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
陆虞候道：“兄长，前街樊楼切是清静，且去吃两杯。”
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
两个坐了叙说闲话。
林冲叹了一口气。
陆虞候道：“兄长何故叹气？”
林冲道：“贤弟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
陆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可谁人及得兄长英雄？太尉又依重，却受谁的气？”
林冲如此这般，把前日高衙内的事与陆虞候说了一遍。
陆虞候道：“原来如此——小弟有句话，只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冲道：“你我至友，但说无防。”
陆虞候道：“兄长容禀：想那太尉总领天下兵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威势?兄长何苦为嫂子伤了彼此和气？兄现虽为禁军教头，却是有职无权，空负了我兄一身抱负本领！但得太尉见爱，怕不飞黄腾达？住小里说也得任一府太守！大丈夫立世，功名为重，那时我兄手握权柄，要风得雨，何患无妻？”
林冲听得气冲脑门，圆睁了豹眼，怒喝道：“亏你也读圣贤书！恁地不识羞耻！林冲是个顶天立地噙齿带发的男子汉！不是那猪狗不如的畜牲！你我同窗之情，一刀两断！”
陆虞候紫涨了面皮，道：“我也是念朋友之情，把心腹之言说你！当官要脸皮作甚？那里当官的不是畜牲……”絮絮叨叨还待再言，豹子头拍案喝道：“再也休言！我若不看往日情面，林冲识得你是陆谦，这对拳头却识不得你是陆虞候！”
林冲愤恨恨正下得楼来，只见女使锦儿慌慌张张一地奔来，失声叫道：“官人，寻得我苦！却在这里！”
林冲慌忙问道：“做甚么？”
锦儿道：“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前日在岳庙里罗噪娘子的那后生带了一众光棍，直撞进门来，那子弟搂住娘子，满口‘娘子’‘丈夫’的胡柴，锦儿慌忙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高叫∶‘杀人！’因此我一地里寻官人到这里。官人快去！”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三步并做一步跑到门首，却见关着楼门。
只听得娘子叫道：“清天白日，如何强入民房，非礼良人！”
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俺的那亲娘！望垂怜则个。不瞒娘子说，俺自见娘子后，不思茶饭，连A片都不看了，痴情如海，便是铁石人也心软！求娘子赐我片刻之欢！”
林冲以脚踢门，叫道：“大嫂！开门！”
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
待林冲进得门时，却那里还有个高衙内？那厮早开了楼窗，跳墙走了。
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不曾被这厮点污了？”
娘子道：“不曾。”
林冲心知是吃陆虞候赚了，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陆虞候家去寻，也那里得见；怒发如狂下将陆家打得粉碎，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
又去太尉府外寻高衙内，等了一晚，也不得见。林冲自归。
娘子劝道：“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林冲道：“叵耐陆谦这厮！枉自称兄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林冲就拼了前程，也打杀了这畜牲！”
娘子苦劝，再不肯放他出门。
且说陆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林冲一连等了三日，并不见面。
高衙内那日在林冲家眼见得手，去被林冲撞破，虽则跳墙脱走，情沸头上吃那一吓，竟至落下病来。
陆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只见他精神憔悴，半死不活。
陆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神少乐？”
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得她，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想着那人，好生难耐！成日介只顾打手枪渡日。那人就是救我性命的药！不然过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
正说间，府里老都管也来看衙内病症。
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愈，需教太尉得知，只得如此如此……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性命。”
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带了富陆二人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的别症，却害林冲的老婆。”
高俅变色道：“我把这没廉耻畜牲！我高家诗书传家，礼义之门。怎行得此事？”
都管等三人禀道：“大人息怒！孟子亦云：‘知好色而慕少艾’，衙内正当年少，情愫已生，此事原也属常。况咱家衙内看上他老婆，却不是他两口儿之褔？望大人祥查！”
又把陆虞候设的计细说了。
高俅道：“既是孟圣有言，却也罢了！可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这事圣人也不为！却怎生得好？也罢，待事成后却需罚那畜牲：面壁半日思过，不可告饶。免有干天和！”
三人拜服于地，齐赞太尉大仁大义，德追圣人。不提。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也渐渐淡了。
那一日，两个正闲谈间，见那陆虞候一路行来，见了林冲纳头便拜，痛哭道：“教头救命则个！”
林冲气住上冲，喝道：“好畜牲！还敢来见我！”
智深骂道：“贼鸟厮！待洒家打杀了这撮鸟！”
陆谦去不答话，只顾磕头。
林冲拦了智深，道：“且先听他有何说。”
陆谦哭道：“教头有所不知！太尉得闻此事后，好不愤恨！深责衙内，已是锁了衙内于府中，再不准外出！更是罚了我三十军棍！严令我向教头负荆请罪，若教头仍自见怪，则要赶我出府！可怜我一家老小衣食无着！望教头见我一时糊涂份上，原宥则个！”磕头不已。
那林冲原是个好汉，见了陆谦此般模样，不由思起住日情份来，心下已是不忍。便道：“你且起来说话。”
陆谦哭哭啼啼，又磕了两个头方爬起身来，却于身后拿出个锦缎包裹，双手递与林冲，道：“太尉深自惭愧，嘱我再三向教头告罪。特差我赠这口宝刀与教头：以示赔罪之诚。”
林冲却不答话，思道：“这宝刀乃是太尉心爱之物，等闲里不肯轻示，这却是何意？”
陆谦见林冲不接，便道：“教头还是收下罢，若一味不受，有那不晓事的，还道教头愤懑太尉，传出去，太尉面上需不好看。”
林冲是个精细的人，当下暗忖道：“他总归是我本管，这事如此便罢却也甚好。不便让太尉作难。——也罢，暂时受了，待寻个时机还与太尉便是。”
当下受了，智深自别去。
次日已牌时分，只听得门首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深感教头雅量，特设家宴相请教头，尚望教头勿弃！太尉在府里专等。”
林冲听得太尉相请，思量他到底是当朝一品，却不便拒，只道还可借此还他宝刀。便道：“有劳！稍等！”
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径往太尉府来。
一路上，林冲道：“我如何不认得你。”
两个人说道：“小人是新近参随。”
进得到厅前，林冲立住了脚。
两个又道：“因私宴，太尉在后堂内恭候，教头请。”
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
两个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头进来。”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干。
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林冲应了，拿着刀立在檐前。
两个人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
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金字，写着：“白虎节堂。”
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中，一个人从外面入来。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要来刺杀下官！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
林冲躬身禀道：“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唤林冲将来赴宴。”
太尉喝道：“承局在那里？”
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
高太尉大怒道：“休得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前日有人告发你勾结大辽番邦，欲反朝庭。我倒不信！今日你欲杀本官，还敢狡辩？——左右！与我拿下这叛国逆贼！”
林冲只惊得手足冰凉，未及答话，耳房里早抢出三十馀人，把林冲横推倒拽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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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0-9-16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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