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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死了。
当我和父亲驱车赶到二叔家的时候,二叔还直挺挺的躺在院子里,一滩血污,一身酒气,两眼圆睁,目光中充满着惊恐。
二叔是被老黄杀死的。老黄是二叔家的一头老黄牛。
老黄以前不叫老黄,老黄以前叫阿黄。当阿黄三岁的时候,被二叔从三十里地之外村子买来。
二叔早就流露出要杀阿黄的意思,只是因为奶奶和二婶的强烈反对才迟迟没有动手。
自家养的咋能杀?自家养的咋能杀?——奶奶如是说。
阿黄为咱家出了那么多力,咋能说杀就杀啊?——二婶如是说。
哑巴畜生嘛,既然花钱买来了,又养了这么多年,咋处置都应该。它都干不动活了,杀了还能卖几个钱,对咱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再不杀,肉都瘦没有了,卖都没人要了,多赔啊?——二叔如是说。
阿黄真的老了,老的以至于犁不动半亩地,拉不动一车柴。
以前的阿黄可不是这样——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的阿黄就是那样。脾气倔,干劲大,绝不像其他的牛一样慢吞吞的,犁地、打垄、送粪、拉柴、运粮......样样农活都干得非常出色。
阿黄真的为二叔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二叔家的日子也是在有了阿黄之后才步入小康的。
然而阿黄确实老了。瘦骨嶙峋,皮毛卷曲,牙齿残缺殆尽,据说好几天都不怎么吃草料了。
二叔终于不顾奶奶和二婶的反对要杀阿黄了。
这天,二叔找来了二楞。二楞算是村里的屠夫,孤身一人,空有一身蛮力,却终日游手好闲,只依靠替人家杀猪宰羊混些酒钱。
二楞一到二叔家,俩人便喝起酒来。这是俩人共同的嗜好。以至于每天不喝倒一定量的酒就啥也干不了了。
俩人早上喝到晌午,又从晌午喝到下午,直喝得四目充血才告一段落。
等杀完牛再喝,舌头发硬的二叔说。
等杀完牛再喝,舌头发硬的二楞说。
二楞摇摇晃晃走向牛厩,解开阿黄的缰绳,向外拉阿黄,说也奇怪,一向听话加上几日来病恹恹的阿黄却极力挣扎,说什么也不肯走出来。二叔急了,操起皮鞭跌跌撞撞奔过来,边骂边奋力抽打阿黄,阿黄在皮鞭的淫威下屈服了,一步一步挪出牛厩。
据老人说:牛马都是有灵性的,可以知道自己的死期,如果有人要杀它们就会流下眼泪。
阿黄那天流泪了吗?我不知道。事后奶奶坚持说:阿黄那天确实满眼泪水。
二楞把阿黄绑在院子里的榆树桩上,拎起一把铁锤,告诉二叔:二哥,你去找块麻袋片子,把牛眼睛蒙上。
二叔找来了一件破衣服,靠近阿黄,蒙在了阿黄的头上,打着酒嗝说:阿黄阿黄你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二叔的话还没有说完,二楞的铁锤刚刚举起,意外就发生了:羸弱的阿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气力,竟然拽断了碗口粗的树桩,冲了出去,犄角正顶在二叔的胸膛,二叔被高高顶起,重重的摔在院中的水泥板上。
作孽啊,作孽啊.......奶奶时常喃喃的说。
此后的二楞再也不做屠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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