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世纪以前,他就把自己关在那间密室里,一次也没出来过。
他在研究一面魔镜,一面比核武器更具杀伤力也更危险的魔镜,而且这魔镜使用起来极为方便:只要在正面照一眼,那无形的致命武器就闪电般地进入人的头脑里,照魔镜的人想杀死谁,就想谁的名字,那无形的致命武器就象长了翅膀一样,即使上天入地也能让那人痛苦地死去。如果不想杀人,就到镜子的背面照一下,那无形的致命武器立刻就销声匿迹了。
密室里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高科技超高科技的仪器都在不停歇地运转,各种试验、检测都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胖嘟嘟的太阳象婴儿的粉脸一样冉冉升起的时候,魔镜终于研制成功了。
他在正面照了一下,那无形的致命武器电流般地充满了他的大脑,他要亲自试验镜子的功效,而且他知道,也只能是他亲自试验。
他把镜子抬出密室,已经在外面等待了无数个世纪的人群欢呼起来。
他象个统治万物的君主一样朝人群挥着手,然后介绍了魔镜的使用方法,说:我要亲自试验魔镜的功效了,我要杀死我自己。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自己七窍流血痛苦地在地上扭来扭去,就象一条被车轮碾碎了头的蛇。也不知扭了多少世纪,他死了。
他舒了口气,然后飘起来,心满意足地对人群说:成功了。
人群蜂拥着朝镜子奔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世纪,镜子的正面纤尘不沾,背面却早已被打碎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世纪,魔镜成了统治世界唯一的君主,无数健康的人被魔镜的正面照成了森森白骨,而魔镜却日益明亮了。
江河湖海都成了粘稠的腥红,淤泥沼泽一样,水里所有的生命都窒息死了。
森林被烧成了灰烬,野花难觅踪影,飞鸟业已死尽,就连凶猛的野兽也成了化石,这一切都成了神话,大地焦炭一样地丑陋、肮脏。
惟有阴险的毒蛇在吐着闪电一样的信子,尽职尽责地保护着、擦拭着魔镜,并把越来越的人群诱惑到魔镜前。
魔镜,太阳一样悬在那里,接受枯萎生命的膜拜,膜拜得越是虔诚,生命枯萎得就越厉害。
人类的基因也开始改变了,多少个世纪前,科学家就发现人类的血管里流淌的是孔雀胆鹤顶红——也许,这是出于对那些美丽禽鸟的怀念?至于如今流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科学家都忙着争先恐后地照魔镜了,高智商的脑袋更受魔镜的青睐,而且那脑袋更使世界的花样不断翻新着。
终于,有个叛逆者对魔镜的魔力忍无可忍了,他发表了很多耸听的危言,这些危言里无不包含着毁灭,仿佛他是个毁灭爱好者,惟恐天下不乱似的。
自然,他受到了人群最齐心协力的诋毁与攻击,为了魔镜,人群空前地团结起来,尽管人群已被魔镜照得彼此血流成河。
叛逆者却毫不动摇毫不退缩,他不停地向人群呼吁,呼吁人群捣毁魔镜,呼吁得声嘶力竭椎心泣血。
面对他的叛逆行为,人群害怕起来,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他的存在已成了对魔镜的威胁。他象个过街老鼠一样,别说不能靠近魔镜,就是走在街上都遭到人群的殴打。
但他仍坚持他的异端。
忍无可忍的人群决定杀死他,因为已经有人开始犹豫了,而且据说还有几个已经接受他的异端了。
叛逆者并不怕死,尽管他怕魔镜。
叛逆者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
第二天,他终于改弦更张了,他头顶着一纸《魔镜颂》走出了家门,并高声唱起来。
人群欢呼起来,说他是个迷途知返的羔羊。
为了表示对这羔羊的欢迎,特别委员会特别规定,允许他到魔镜前膜拜以亲身感受魔镜的神奇。
叛逆者仿佛很感动的样子,他双手捧着《魔镜颂》来到了魔镜前。
人群欢呼起来,毒蛇也绞在一起跳起了刺眼的舞蹈。
叛逆者仰天大笑起来,洪亮的声音优美得宛如天籁。
忽然,叛逆者用尽全身力气朝魔镜撞去,一阵惊天动地的坍塌声,魔镜成了一堆碎片。
人群惊呆了。
他们诅咒着撕打叛逆者,叛逆者却化成了一只鸽子的雕像,牢牢地镶嵌在镜框里。
人群彻底疯了,没有魔镜,他们已彻底失去了理智,他们感到世界末日到了,于是,他们把鸽子从镜框里砸出来,狠狠地诅咒着,践踏着,最后,为了平息愤怒,还把鸽子钉在了十字架上,又把十字竖在山顶上。
人群决定把这一天作为他们的耻辱日。
这时,太阳温柔地出来了,人群第一感到太阳竟然是温暖的,尽管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很多人被莫名其妙地感动了,以至于得泪流满面。
姹紫嫣红五颜六色的鲜花在十字架下面开放起来,鲜绿的叶子尚带着晶莹的露珠,鲜花绿叶迅速蔓延起来,乌黑肮脏的大地美丽起来了。
江河湖海清澈而碧蓝,鱼儿在高兴地嬉戏,天空中传来鸟儿清丽的鸣叫。
人群也感到浑身充满力量——曾经血液流淌的力量。
强健的生命孕育起来了……
多少个世纪过去了,山顶上的十字架仍矗立在那里,上面是安详的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