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 [复制链接]

xiaoyi

主楼

发表于 2011-4-6 20: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木门长子于 2011-4-6 21:05 编辑

十五年

萧一

我现在看到的阳光，来自八小时以前的云开雾散。虽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西安的天气依旧冷得让人皱眉。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禁让我缩紧了脖子。还好，我在此时看到了你。

你下了车，小跑过来帮我拿行李，其实除了MP3和手机之外我什么都没带。或许你有些失望吧，因为我明显地看到你略微低下去的眉头微微一皱。我轻声笑着，然后拥抱。我嗅到了你淡淡的发香，而你却说，我身上依然药味浓郁。还是三年前的那句话。我突然很感动很感动，我以为没有人能感动我。我还是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么。我看到你的眼睛有些朦胧，一时间不知所措，幸好你转过身去了。

你说上车吧外面冷呢这里可不比你那温柔乡。我说我想走走都十五年了。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大雁塔。进了慈恩寺内，唐人诗中“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的雁塔恢弘气势呈现在我们面前，而小时候只觉得它高大和好看。你握紧我的手说，登塔吧。你牵着的我的手似乎因为激动而有些潮湿，跟童年我们在这里迷路时的手心的汗水一样温热。我沉醉在游人轻轻踩在木梯上的声音和四周弥漫的盛唐艺术风格之中，只隐隐约约的听到你欢快的笑声。

你在第二层塔的佛祖前停住，有许多游人在虔诚礼拜。你拉着我说，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于是我们下跪，三叩首。忽然想起当年在灵隐寺为她撞钟求佛的情景。我撞了三次钟，一次一个字，说的是，我，爱，你，也在佛祖面前三叩首，求的是她也能像我爱她一样爱我。你找到我的时候她离开我已经有三个月了，她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如此淡淡的一句话，淡淡的表情，却似刀子一样把我编织的未来削割得支离破碎。人生无常，我现在想，平安就好吧。我们走在旋转的木梯上，经过每一层你都会耐心为我讲解，就像一位出色的导游一样。我们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塔顶。我们站在拱形门洞前凭栏眺望四四方方的长安街，仿佛梦回唐朝。

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并肩走在人群涌动的街上。小时候我总是挽着你的胳膊走路，而现在是你挽着我的胳膊，我停下来看你，发现你居然比我只矮了一拳头，我说，你高不过我。然后你将手放在我头顶使劲往下按，可是再也按不下去了，所以你呵呵笑个不停。你曾说，不准我比你高。你的颧骨突出的很明显，比起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又瘦了许多。你自嘲说你是典型的瘦腿精。我说如果再不按时吃饭睡觉就成白骨精了。这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很饿很饿了。

你带我去的依然是那家饭店。那时候这家店还小，现在已经大得离谱。店主大叔已经老了，双鬓斑白，脸上有了许多沟壑，身子也弯曲得厉害。我不禁感叹，岁月不饶人啊。我亲切地叫他大叔。他却已经认不出我了。你给他解释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然后摸着我的头说，都长成大小伙了，你看我老眼昏花都认不出你们啦，还好啦，小桑常过来陪我们。小时候我们父母常常带我们来这里吃大叔的炒麻食。记得大叔总是给我们三孩子一大份，大部分让我吃掉了，因为我和单单（大叔的儿子）用手抓着吃，你趴在桌上瞪着大眼睛看我。现在想起来，我要对你的瘦弱负大部分责任呢。这时候服务生说请慢用。我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麻食，依旧熟悉的香味，使我食欲大增。我挽起袖子准备大吃一番，发现你一边扶眼镜一边用及其夸张的表情和口吻说，嗯？都这么大人呢还用手抓？我一边说不用手用什么一边接了你递过的筷子。然后我们大笑。

这么多年你依然对生活的方式没有改变，依然习惯在孤单的时候上这里坐一坐。你说你在等待，可是，你在等待什么呢？是不是你和我一样念旧总是怀念过去的美好？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我不禁问起你在这些年里受过多少委屈经历了多少困难。你咬着嘴唇侧过脸不说话，尽管有头发遮着眼睛，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你哭了。许久，你转过头来，笑笑说，有你在，就好，有你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们陪大叔坐了一会儿，出了店门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离开的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单单八岁时在一次车祸中永远离开了我们。提起单单大叔又伤心了好久，他说如果单单还在也有我这么大了。他说对瑺明（大叔的小儿子）很失望，这孩子整天玩游戏打架荒废了学业，整天跟人在外面鬼混，我们都得为他担心，真怕他哪一天出了事。触及伤心处，大叔老泪纵横。萌萌高三，准备考厦大，她发短信告诉我，等高考过后我们一起去看黄河。高莉高中毕业去了江苏，在南京做服装生意，一副大老板的派头。上次你们一起来看我的时候她很开心，我们握手的时候她说，这么多年了。就这句话她反复说了几遍。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们彼此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纯真，但却依然相互记得。

你在一家首饰店前停住，说是不是应该进去看看。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在柜台前低头织毛衣的桑姨，小时候我总喊她妈妈。几个年轻的服务员面带微笑拉开门说欢迎光临。桑姨放下手中的毛线站起身微笑着说请问——然后突然怔怔的望着我，大概是看到了母亲挂在我胸前的那枚银色小戒指。那几个服务员或许是被这举动吓到了吧，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她依然年轻美丽，发髻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多了几条皱纹。那双手看上去跟许多年前的手一样有力，但再也抱不动我们了。因为我们都长大了。记得小时候桑姨常常左手抱着你右手抱着我，在星期天晴朗的午后带我们去华清池玩，直到星星都亮了才带我们回家，一路上听她讲故事，你总是比我先睡去。

当我轻声喊出妈妈两字时，她却哭了，跌跌撞撞地从柜台前走过来，虽然我们离得并不远，但有几次高跟鞋差点扭伤了脚。她扶着我的肩膀泪眼婆娑地说，我的孩子，快让妈妈好好看看，都长这么大了。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在我对这世界感到绝望的时候还有我的两位母亲深深疼爱着我。

你走进来看着我们，笑容就像花一样灿烂。我沉迷于这样的幸福之中，即使再也不能回到小时候。你说，如此花好月圆，该普天同庆。

我们走在干净的街道上，明月当空，夜风凄冷。我可以看到远处灯火辉煌的大雁塔。有一片冬天不曾掉落的梧桐树叶轻轻飘着落在你头发上，我小心地取下来放在你的手心，但它还是碎了。你说，它碎了。它曾经不是这么脆弱。你说，生命其实最怕时间的折磨，要是时间能停下来该多好。这时候耳机里传来Stratovarius略微伤感的声音：

I stand alone in the darkness

the winter of my life came so fast

memories go back to childhood

to days I still recall

oh how happy I was then

there was no sorrow there was no pain

walking through the green fields

sunshine in my eyes

I'm still there everywhere

I'm the dust in the wind

I'm the star in the northern sky

I never stayed anyw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