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花 [复制链接]

天问

主楼

发表于 2010-8-25 08: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学校的东面有一条小渠，是我经常小憩的地方。
　　说小渠，真的是名符其实。渠宽不过一二十米，也不深。据说这条渠连着京杭大运河，可我并不相信，因为好几次去运河边上玩时，发现运河里不仅无水，还种了庄稼，而且似乎种了很多年。其实连不连运河无所谓，关键是这条小渠常年有流水经过，坐在小渠边上，默默地看草绿雀飞，满腔烦恼便付流水载去，让心绪得以片时的安宁。
　　小渠并无风景可言。渠两旁的小堤岸上，有很多树，既不成行，也不成列，树种也很多，柳树，杨树，榆树，更多的是一些杂草灌木，显然这些树不是人刻意种上去的，那些杂草灌木，无人管理，却也年年春绿，岁岁秋枯。平时绝少有人去渠边游玩，所以大多数是我一个人，难得的清静之地。也是我经常去写生的地方，那里是我眼中的风景。
　　我经常画的，自然是堤两岸的树，再加上渠中的流水，还有时时浮出水面的鱼，稍加截取，便是一幅美丽淡雅的画。但有一种花，却从未入过我的画，我不是不想画，而是这种花大多数是单独开的，无论怎么截取，都于构图不合，但它的美丽却又震撼人心，所以，时时动笔，时时遗憾，后来就想，莫若把它留在记忆深处，埋在心中，也算得上是一幅优美的画了。
　　这种花，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与它的邂逅，其实也是偶然。那一年的初春，天还冷，柳条虽然泛黄，但还未抽绿。在学校里，突然地郁闷起来，就想着到校外走走，便想起了小渠。那时小渠的水已然解冻，清亮亮的，缓缓地流着。两岸的堤坡上，到处都是一片片枯黄的草，树上也是光秃秃的枝丫。走在渠堤上，脚下响起的是一声声踩踏枯枝败叶的“嚓嚓”声，不觉往脚底下看，猛然之间，发现脚底竟然有一层茸茸的绿意，淡淡的，除非仔细看，否则是入不了眼的。沿着那层绿意往四周看，却又是丛丛枯黄，就在我一声叹息还未吐出的时候，我的眼中，便有了一点金黄，不，确切地说，是在干枯的杂草丛中，努力拱出一点金黄，直逼人的眼睛。欣喜之余，不觉心里灿烂起来。
　　扒开杂草，才发现草底下埋藏着一圈绿绿的叶子，叶子一片片像是箭头，呈放射状排列着。就在这团叶子中间，一枝微弱的细茎擎起一朵金黄的花，这花的黄，不同于油菜花的娇嫩与轰轰烈烈，也不同于秋菊的华贵与傲视群芳，它的花瓣只有三层，次第交错，由花心向周围努力伸展，却又紧紧靠拢在一起，微风过处，它轻轻地随风起舞，间或有一两点香，轻轻入鼻。那一刻，我真想把那朵花采摘下来，这可是我在春天到来之际所发现的最早的美丽，但我并没有伸出手，我想，它是属于大自然的，倒不如让它就这样默默地，绽放着，装扮着世界。
　　第二天，我去看过那朵小花，小花依然很艳丽。第三天，我去看那朵小花，却已经凋谢。
　　很多年我不再去小渠边了，不仅仅是因为那朵小花的美丽的短暂，更因为这条渠已经成了排污沟，渠水不再清澈，水里也不再有鱼，时时散发的一股恶臭，让人退避三舍，而那朵无名花的一点金黄，也成了我的一个梦。
　　这两年一直感觉到郁闷。因为我从乡中调到县城工作，一直就不适应这里的学生的学习作风。这些学生，似乎深受“读书无用论”的影响，进了课堂，如同坐了监狱。课不愿听，即使强迫听也不过三五分钟，之后便把脑袋钻进课桌下，拿出小镜子左瞧右照。作业那是自然不做的，催得紧了，相互抄一下，至于写的什么，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则说：“我们这样的学生，都是在初中里学习成绩最差的，全是无名之辈。人家别的高中都不要，才跑到这里来上学。学不学还不都一个样，反正混个毕业证，然后就去打工，又不考大学，学这些课本上的知识，现实中也用不着……”一套套的理论竟然让我这个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老师也张口结舌。幸亏学校领导英明，小三门的课安排的紧紧的。把我教的科目由多年的语文也改成美术，学生们呢，起初倒是有一点兴趣，不过画了时间不长，便心生厌烦，任凭我如何威逼利诱，拿出班主任的架子，他们就是不上套，跑到画室里，我摁上半个小时，之后，男女生开始闲聊，要么就对着静物发呆，按学生的话说：“老在屋里，憋也憋疯了。再说，老画素描，一点颜色也没有，老没意思了。啥时到外面画画，也透透气。享受享受大自然的温馨……”我是哭笑不得，现在的季节，不过是春天的开始，草没长，花没开，倒是风一阵比一阵猛，夹杂着沙尘，哪里有温馨可言啊。不过他们再三要求，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想想，出去走走也好，一者让他们散散心，二来也让他们绝了享受大自然的念头，正好借这次机会，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我有意领他们来到小渠边，那一阵阵的恶臭，还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熏回教室啊。没成想，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计策得意，他们已经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自在地沿着渠堤欢快起来。似乎那臭气也变成了芳香。正当我追这个拉那个，嘱咐他们不要掉进水里的时候，一个学生传来一声惊呼：“老师，快来！”我担心起来，几步飞跑过去，顺着那个学生的手指往地下看，一时，我的心也震颤了起来。
　　一朵花，一朵金黄的小花，直逼人眼的金色，没有招摇，没有华贵，就那么静静地卧在枯败的杂草丛中，由一根纤细的茎擎着，努力绽放着自己的美丽……
　　“老师，这叫什么花？”我一时语塞，摇摇头：“老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为了这一刻的美丽，它积蓄了一整个冬天，哪怕花期只有一两天，但它不后悔，毕竟，它努力了，它绽放了，它没有白来世上这一遭，它知道自己的生命的价值。不管有名无名，只要懂得把自己最精彩的一面展示出来，就会得到喝彩！就像你们……”
　　说着这些话，我突然莫名的感动起来，这一群孩子，一群连普通高中都不要的孩子，难道不也是一朵朵无名花吗？只是，他们还不太懂得展现自己，如果有一天，他们也能开出一朵哪怕极小极小的花来，未必不能成为自然的一道风景。
　　我笑了，把他们召集起来，开始为他们讲一堂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了。而教材，就是那朵无名花……

安宁, 京杭大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