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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醉西楼 于 2010-8-16 18:29 编辑
涝池边的那些事
时光倒回六十年代初期。
那一年的一天,娘在家门口对面的磨坊里磨面。
石磨上套着的牛被捂着眼睛,拉着磨一头蒙到黑的转着圈圈。
娘把磨碎下来的麦子揽进筛子里,双手抓着筛沿旋转着把细面罗进蒲篮里。
为了防粉尘,娘的头上戴着帕帕(帕帕就是型号稍大一些的手帕,那时是自己织成的方格图案的粗布。陕西关中的妇女都习惯把帕帕后边的两角一绑戴在头上,“帕帕头上戴”是关中八大怪之一怪)。
等娘磨完面,我从娘的头上取了帕帕,一个人跑到涝池边去洗。
大人轻松就可以够着的水面,对我来说却是那样的深,伸出去的小胳膊怎么着都够不着水面。于是就趴在石板上,努力向下探着身子,把手里的帕帕向水里伸去。够着够着,就在快要够着水面时,使劲向下一伸,我的小屁股向上一撅,“噗通”一声,我一头就栽倒了水里。
在水里翻腾了几下,不但没有爬上岸(不知道我那时有没有呼救),而且很快就沉到了水下。喝了一肚子水,等把小肚子喝得圆鼓鼓时,我从水底漂浮了上来。
村里的孝贤大哥扛着一斗粮食去磨坊,路过涝池,看见水面漂浮的花衣裳是个孩子,急忙放下肩上的东西,跳下水将我捞了上来。拽着两条小腿,倒立着倒掉肚里喝得饱饱的水,我“哇”一声哭了。
没淹死,活过来了。
这是发生在我三岁多那一年,那一惊险的一幕。
我没有记忆,也不知道家里人看见快要被淹死的我有何反应。六岁多的姐姐挨家里人的责骂是肯定的,她把我没有看好。
只是到了我记事以后,不管是家里人还是村里人,总是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我也成了村人们警告孩子不要去涝池耍水的娃样子:“看那娃差点就被淹死”。直到那年我考上学以后,人们又说我验证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
要说我真的很幸运。在我以后的有一年,夏天的中午在涝池发生了和我一样的事件,那个漂浮起来的小孩,等人们把她打捞上来,她最终却没有哭出那“哇”的一声。
今天我再次坚信,我就是秦岭山上的一块石头,有山神的保护,我才逃脱了这一劫。
也正是因了这惊险,连同以后在涝池边玩耍成长的美好孩提时代一起,给我的记忆烙上了岁月无法抹去的印痕。
罗大佑的《童年》唱红20多年,每次听到这首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我们的童年属于同样的年代,对这首歌的体味,比下一代的孩子们更为独到。
那池塘边的榕树,就是我们涝池边的柿树,想必海峡两岸的知了,一定同样的把个夏天叫得炎热悠长。只是,夏夜里涝池边的蛙鸣声,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比这知了声还要悠长而清晰。
那时的我们,也常常对着秦岭发呆,知道它里边一定住着神仙(村里的老人年年夏天都要进山拜神----我们叫做朝山),可不知道它的那一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有没有人烟。那时还没有要走出山村到外边看世界的想法,能到距我们30多里地的槐芽街道去一趟,如同本山大叔他们想去一趟铁岭一样的现实。
村北口的涝池,总有我们上学前放学后玩耍的身影。那些男孩子们的衣服兜里,总揣着捡拾来的薄瓦片,只要走到涝池边,就会俯下身把瓦片撇向水面打水漂。打得好的,那撇出去的瓦片会在水面跳跃着飘去好远,引来大伙的起哄叫好。
开春水暖后,那些圆圆脑袋长长尾巴的小蝌蚪就在水里出现了。
它们成群结队,黑压压一片在水里游来游去。想办法把它们打捞上来,装进瓶子里拿着玩,是男孩子们的本事。我们女孩总是常常蹲在涝池边观看,想看看那蝌蚪到底怎样变成了四条腿的青蛙。可看着看着,等那蝌蚪越来越大,不怎么可爱就懒得再看了,结果把蝌蚪到青蛙的蜕变过程最终没有看清。
只是有一天,突然就发现满涝池的蝌蚪不见了,都变成了小青蛙不停地从水里蹦到岸上来,再从岸上蹦回水里去。
这个时候,放学后的男孩子就不再打水漂了,他们爬在地上,撅着屁股跟青蛙一样的蹦来跳去,逮青蛙玩。
长大后的青蛙,常常伏在涝池岸边的草丛中,瞪圆了它那凸出来的绿眼睛,只要有人经过,就见它后腿一蹬,一个跳跃就落入了远处的水中,一下子就表演了跳远和跳水两个项目。常常是一个一跳,惊动得大家纷纷跟着跳,一时间“啪,啪”的落水声此起彼伏,有趣得很。
在这一大群青蛙里边,也混有几只蟾蜍,我们把它叫做戒八犊(谐音),它那满身凸起的疙瘩说是有毒的,我们都害怕,一看见就用土块撇着打。
到了夏天的夜里,随着那“呱---呱---呱---”的蛙鸣声,我们进入了梦乡,早晨又在那“呱---呱---呱---”的蛙鸣声中醒来。这声音成了儿时的摇篮歌,年复一年,对这声音都有了依赖。
冬天,不知道青蛙们都到哪里冬眠去了。说是钻进土里的洞里去了,可我们从来没有想着在涝池的周围刨刨,看看冬眠后的青蛙是个什么样。没有了蛙鸣声,山村的冬夜显得异常的寂静。
生产队里的牛,每天要几次放出马坊,被饲养员用鞭子赶着来涝池饮水。
从马坊到涝池的这段路,被牛踩踏得满是蹄窝。满路的牛粪如果不及时捡拾,被牛踩进路里,成了一条粪土路,连空气里都漂浮着草香和牛粪的混合味。
涝池北岸的一排石板,总是有妇女在那里洗衣服。
那时我们把肥皂叫“洋碱”,把香皂叫“胰子”,都是很缺的物资,难以买到,洗衣服都是用从沟边的皂角树上打下来的皂角。所以,那时洗衣服有一个东西是少不了的,那就是---棒槌。要用棒槌把皂角砸碎,同时把衣服放在石板上用劲捶,省皂角。
黄昏时,涝池边捶打衣服的声音和洗衣女的说笑声,给我们山村的农家生活,带来很多的温馨欢乐。
夏天中午下晌(午休)的时候,我们一堆女孩,拿着鞋垫坐在涝池边我家房子北墙的阴凉处纳鞋垫,说笑玩耍。那些不知羞的小毛男孩,一个个脱得精光光,站在涝池的岸边,“扑通”跳下去,打起水花一大片,爬上岸再往下跳。不会游水的,抓住岸边的草须,爬在水面,用两只脚扑通扑通打水花。那样子,说蛙跳不叫蛙跳,说狗刨不像狗刨,只把那光屁股在太阳底下暴晒得油光锃亮。
冬天,涝池的水面被厚厚的冰覆盖,没有了来饮水的牛,听不到洗衣妇女的说笑声,只剩下不知冻的我们这些贪玩的孩子。
冰还不是很厚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在冰面上试火,一条腿站岸边,另一条腿伸进冰面踩踏,后边几个人拉着手臂。这架势,要是被大人看见,必遭来呵斥声。
等冰足够厚时,放学后的这里,就成了我们孩子的溜冰场。有单个溜滑的,有一人下蹲,两边两人各拉一条胳膊向前跑的。等聚的人越来越多,听见冰面有“咔嚓”的响声时,大家就四散着跑开了。
冰要化不能再玩溜滑了,就搬了石头来,砸一大块冰拿回家,找来锥子样尖锐的东西,在冰块上凿一个洞,用绳子穿了,挂在向阳的墙上,看冰块在太阳下一天一天慢慢的消融成水。把自己在涝池边玩大的童年,像这消融的冰水一样,慢慢浸入家乡的土地,刻骨铭心。
后来,村里的马坊搬到了村外的土壕,涝池失去了它最主要的功能,不再人为放水进去,慢慢地,它就干涸了。
而它具体到底是哪年哪月彻底干涸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何时夏夜里听不到蛙鸣声,我也没有了印象。
因为,从上初中开始就住校了,也随年龄的渐长,不再把心思放在涝池边的游戏上。
就在自己的不知不觉间,曾经给我们童年带来许多快乐的涝池,退出了我们村历史的舞台。
如今,涝池的底子划归给二伯家大哥做了桩基地,因为怕它下陷,一直搁置着没有盖房。每次回家,站在我家院子,和兄弟们一起,总要对着这块空地比划半天,说那时这里的涝池如何……如何……
2010年3月24日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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