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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8-6 09:52 编辑
在风中,在路上 我只是一个朴素的行者,以贴近泥土贴进内心的姿势走在山东,走在辽宁,走在风中,走在路上。
—— 题记
此刻,回忆起这多日来的行走,我依然平静而安详。很多时候,我们总会忘却或忽略,在庸常的生活中,一些瞬时的感动总会随着生命的日渐苍老而枯萎分解,所幸,我还有文字,让这一切得以借助文字的方式秩序井然、鱼贯而出,并长久深刻。所以,我想,我应该记录下来,使这一切不至于过早遗忘或者消失。
【鹊巢 . 白杨】
走出飞机舷舱,迎面是苍茫平整的大地,清冽的风。纵然已是三月,齐鲁大地似乎远未从冬日里醒来,在淡灰色的薄雾里坦露着最为原质的肌肤。土地除却了一切装饰与附着,还原成灰褐的本色,在这样纯粹并毫无保留的坦呈里,一望无际着令人心动的旷达与温柔。
树,成排的树,成行的树,成林的树,一棵一棵瘦瘠而修长,一如无声的雕塑,伫立在国道两边,在田地中间,在沟壑,在低低的山脊,以无比整齐的格局,嶙峋的骨骼坦露出无声的威严和肃穆。
它们凛然地挺立着,在一闪即逝的车窗外。我看不清它们独立开来的形态,但是,分明的,它们细长的梢头都直指青天,这是白杨,这是齐鲁大地上的白杨。那些细弱但纷纷向上的枝干此时并无一片枝叶,它们以一种昂扬的态势,交错着、斜举着,在旷缈灰蒙的苍穹下写意成骨感的水墨。愈接近天空愈是洇化开去飘逸朦胧。
但不可忽略的,缥缈的水墨上方,有着点点团团的黑色墨迹,宛如点睛,绵长悠远的巨幅画作顿然气韵生动。它们或单独成像,或两三个一组,大大小小高高低低近近远远,在高高的枝干之上不可触及。那是喜鹊的巢,有人如是说。
那是喜鹊的巢!觅寻凝望时,可以看见其间那些纵横错综的树枝脉络,纵然形态依然但是现在这些树枝已经被赋予了一个全新且特殊的含义,巢,家。我想当树枝们被喜鹊们看似凌乱实则有序地搭建的时候,它们定是暗含喜悦的吧,从此,在漫长的冬夏它们将和一些鹊鸣、一些生命、一些清凉或温暖息息相关。在不为我所深知的鹊巢内部,树枝们将见证生命的传承与繁衍,洞悉并铭记另一种生命体本身的喜哀,那将是如何庄重并盛大的喜悦呀。于我而言,看着它们,早已心生温暖。
杨树与鹊巢,成为山东之行里最为显著的伴侣,它们安静依存,折射着自然间生命与生命的奥秘。尤其在阳光明媚的时候,喜鹊在枝上翔舞,一只、两只、一群、两群,翻转或者翩跹,理喙或者啄食,鹊因为树而安定,树因了鹊而生动。我深信,在不久的一天,那些雀跃滴落的鹊鸣终将青翠成杨树们悠长绵延的新绿。
阔远的天际,成行挺立的白杨,蓦然点染的鹊巢,一律灰色生动成深深浅浅的朴素,这是生活在南方的我所无法预料的。面对这样恢弘却饱含细腻的陌生亲近的景象,封闭很久的灵魂突然被释放出来,无法控制并失语。
【烟柳 . 趵突泉】
“假如没有趵突泉,济南会失去它一半的妩媚。”在老舍的引领里,我们兴致勃勃地走向济南,走进济南的妩媚。
但是,济南,想象中的济南或许并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找不到它百年的厚重,亦找不到它现代的鲜活,除了经、纬命名并恰好错乱经纬方向的道路令人印象深刻,济南,在文字章节里让我们如此向往的济南,暗哑的色泽里,我不知道当以如何的视线与它对接。
所幸,济南还有趵突泉。
只是,这趵突泉还是文字里的趵突泉吗?
开阔的十米见方的泉池在康熙、乾隆御题的观澜亭前安静不言。果然的,泉池中央偏西处有三个大泉眼,水从泉眼往上涌,只是再无了出水半米高的风韵,水柱刚临近水面便翻卷开去,如沸水淡淡地默默地翻滚,翻卷间或许还有着淡淡的活泼,但分明更多着倦意。浅浅的水意在水面氤氲着,竟似浅浅的怨愁,看着,心下竟是多出些无声的叹息。近前,又游鱼密密地游弋,正是午后,薄薄的阳光下腥味浓重,游人掩鼻,这样尘俗的气息再无一丝神秘……
所幸,趵突泉边还有烟柳。
柳树刚刚发芽,黄绿的眉眼几分羞涩几分好奇,柳枝柔软垂下,星星点点并不招眼的绿意就这么略略斜倚中空,如轻烟如薄雾,朦朦胧胧散在趵突泉之上,影映泉池,间或风起时,绿意便写了一天,染了一池,泻了一地,涟漪里袅娜朦丽自然更添了风致。
一枚芽叶跟在一枚芽叶之后,悬垂在袅娜的柔枝上,如同一些句点,成为春天里清新的语言,是的,语言。柳树定然有着它特定的语言,你看,它并不振振有词,亦不会喋喋不休,无论忧虑抑或希冀,它只是让丰盈的内心线性排列并呈现,这些无声的语言依次而下盘符在柳的指尖,和内心的安静遥相呼应,在春天的眉间成为绿色的豆蔻。
我想,我是爱极了这样烟柳姿形的,一如少女青葱的眉宇,初开的微笑未染尘埃。亦爱极了这些柳树此时无声的言语,浅浅的羞涩里,我们可以看见内心里真实的静谧和枯寂。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们口中所发出的声音已经背离了我们内心真实的原意,但是,这些柳不会,而我的文字亦不会。
在趵突泉畔,烟柳之中,还有着清照的居所,玉兰正开,雪梨正开,洁净的花色里,我放轻脚步,不扰易安居士清居。
听说,泉城济南已经决定不再轻易开采地下水,那么,烟霞般的柳枝里居士所深爱的簌玉泉那些珍珠样的小泡泡将永远不会消逝,趵突泉的水柱也将日渐升高,那些“噗噗”的水声将不只是传说了吧。
【虬柏 . 曲阜】
阳光猎猎地照射下来,照在一株柏树上,如同通灵一般,柏树散发着幽绿的微光。
这是一棵需得双手才可环拥的柏。树身早已看不见意念里那些斑驳的树皮,骨质的枝干裸露着,其上沟壑毕现。那些沟壑都执着地直立着,从下至上,或者从上往下,密密匝匝深深浅浅,这些直立的沟壑加深了站立或者挺拔的质感与力度,醒目标记出阳刚的壮美。柏树越往上越是蓬勃,干上分支,枝上再生枝,曲虬弯结,筋筋嶙峋状如蟠龙,刚毅与飞翔的态势呼之欲出。只是所有的枝在最后的梢头都挑着茂盛的柏叶,细小的羽状柏叶,点点簇簇集结成绿色的华盖,在明丽的阳光里越发生气盎然。
在主干离地两米的地方有一颗硕大的瘤,纠结蟠曲着状若半球形,却又不规则地皱褶曲张,这凝固的木质花朵必然贮存了曾经深及经脉的剧痛,必然存纳了诸多意想不到的抗争与妥协,在时间的节点里纶结为无声的坚硬,现在这棵柏、这个瘤日趋沉静并衍生出奇异的美丽。
这是柏,曲阜生长了一千两百多年的柏。
只因了长在曲阜,便多了更多的神性,它被圈定在铁围栏里,一如那巍峨的牌楼、高高的门槛、飞檐上四方的天空,远离人群。
但是,实际上,不可否认的,它就是一棵柏,它和所有的柏一样,也扎根泥土,也呼吸空气,感知着天气的阴晴转合。
正是午后,即使有着明亮的阳光,空气依然寒冷。孔府、孔庙、孔林,在逐一的行走里,理解着叔梁纥与颜徵尼山祈祷的虔诚,理解着孔子“七露”:眼露筋、耳露轮、鼻露孔、嘴露齿,手长过膝“龙生虎养鹰打扇”的传说,更理解着尊卑贵贱的命定,即使生命早已虚无,但墓地依然尊卑分明的界定。确然的,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我国古代最早最伟大的文学家、史学家、哲学家、教育家、政治家,举世公认的世界历史文化名人。孔子值得我们每一个人由衷尊敬并由衷纪念。但是,行进在孔姓特许墓葬的孔林,依然心生喟叹。
千年的光影飘忽掠过,站在遒劲的柏树前,我不止一次地想,这棵柏在千年的行进里一定知道天地间很多秘密,同时,它也定然窥见了人类本身一些另类的秘密,但是,它不肯开口,它似乎更喜欢沉思,沉思在阳光里,沉思在那颗硕大的瘤里。那个时候,那颗瘤越发洁净越发坚硬。
柏依旧静静生长着,茂盛并且充满生机。其实,自降生开始,它就一直静静生长着,起伏、悬念、留白,都沉静在那些从下往上或者自上而下的直立沟壑里了。那样的静美,即使在我用心地为它留影时,它也没有微笑抑或高兴。
【压枝 . 泰山】
这个时节,竟然有雪!
莹莹的雪在灿烂的阳光下放射着熠熠光华,沉静绚丽。枯褐的草叶间,虬拔光秃的枝干,洁净的石桌石凳,灵逸的飞檐瓦当,突兀的崖壁,随处可见这些白色的精灵,她们静静地歇附着,于我以措手不及的美。
将脚步轻些,再轻些,将呼吸淡些,再淡些,直到心口生疼方才浅浅换出一口气来,只怕惊扰了她们。在这人文泰山,洁净地铺呈里她们是否深谙人们虔诚的心迹?
自伏羲、黄帝、舜、颛顼出生于泰山周围,到七十二帝封禅祭祀,泰山文人墨客云集,古建筑群匠心独特,摩崖石刻和碑碣令人叹为观止,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更是千古绝唱。站在泰山之巅,看白雪皑皑,听簌簌风疾,在通达天人的意象里更多的却是祈祷与祝福,为我初识的朋友,为我亲爱的宝贝。
泰山素有“压枝”的风俗,“压枝”谐音“压子”,相传,只要将泰山石轻轻系压在泰山的树枝上,就可祈福于孩子平安。所以,当我注目于那些压接着石块的泰山树,竟是忍不住泪水莹烁,我得承认我终究是个感性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想念我深爱的宝贝,想起她澄净的眼神灿烂的欢笑,想起热烈的拥抱与嘱托,想起她一遍遍地说,我只要你平安回来。这个时候,我想起娃娃,不语娃娃,这个孩子样纯净的娃娃,不语病痛不语疾苦,甚至从不语偶然的沉默与隐忍的心事。我知道她病着,但依然挚爱着生活,并且在生活里传达着挚爱和微笑,在她走过的路径,开满直言与率性的芬芳,左边愉悦右边欢笑。
在我不苟言笑的封存里,她们不知道我的爱与心痛。
十八盘,十八盼,在它的右侧,有一颗树,压枝树,每一块石头都寄语着最真切的厚望,每一根红丝带都拴着最心底的迫切。当我跳出石栏杆,以满心的虔诚挑拣出两块平坦的石头,当我将她们依次安放高枝,当我双手合十双眸轻闭,亲爱的,我把我的愿望都烙刻在生命的印记里了,连同这亘古的泰山石、这灵性的泰山神,还有这些晶莹剔透的雪。宝贝,我要你永远平安永远美丽!娃娃,我要你一直健康一直芬芳!
固然我尚未痊愈的脚伤隐隐作痛,但是我很欣慰,在我一步步攀爬的屐履里,亲爱,你们陪着我,让我觉出等攀里不同寻常的意义。我知道,从此,泰山记下了一个寻常女子最朴素的心愿,记下一个红尘中人最本真本能的爱恋。从此,泰山不再只是纸上峰脊不再只是历史云烟。她将沉甸甸地活在我心上,沉淀为永远的拜奉与厚重真实的记事。
【奇石崂山 . 近海栈桥】
一直以来,酷爱绘画,时常在那些古典风韵的水墨里流连,在那些皴点渍染、飞墨留白里,远景奇峰无不雄伟高大,深壑间疏林怪石,迭泉流水,深远均不可轻测。所有的画卷里,无论雨点皴抑或卷云皴,山石气韵雄浑尽皆峻峭险赫,而且多为裸露。在周遭里抬望眼,无论峨眉抑或青城,山山皆流翠,而川藏线上著名的二郎山也是满目苍翠欲滴,至于山石早已掩映其间,少见棱角,更不用说毕露锋芒。也就时常里手执了画卷,怔怔于那些裸露且险峻的山石,慨叹古人的奇思奇笔,百般不得其解。
现在,走在崂山之下,目之所及豁然开朗,释然的瞬间,不由慨叹原本天造万物,无奇不有,只是我生在南方,不可得知罢了。
但见崂山之上,峰峰巨石,或立、或卧、或横、或贯、或凸显、或深凹,或如狮子乖张,或如鹰之高翔,石石皆露,形态各异各得千秋,石石衔接里却又丛丛疏林,或三两成行,或九十簇生,正值春日,恰恰枯木吐枝,间或松柏青翠,果然别有韵致。及至八水河,潭水清幽不可测,山石倒映,更有飞瀑迭迭,动静相宜,真真天上人间。
崂山之石以不可阻滞之势直入大海,一如我们对于大海长久的渴望和眷恋。
海水刚刚退却,栈桥侧畔,海鸥扇翅飞落鸣和之声此起彼伏。当我们以飞翔的速度跃进大海微微的波澜,栈桥在我们身旁静如处子。青岛、栈桥,以海洋的宽广接纳并默许了我们的激动与失态。
众多的人正在礁石上觅寻。其间一位红衣的少年分外醒目,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手提着塑料袋子,专注地看着他的母亲,母亲正执了一柄铁器,在礁石上撬着什么,不停地收获里,母亲会直起身来,开心地将收获的物事放进袋子里,儿子也总是适时地将袋子的位置递到恰到好处,她们显然还在一边交谈着什么,海风里偶尔会传来她们低低的笑声。蔚蓝的大海,谈笑的母子,翻飞的海鸥,这样的画卷无疑是让人心动的。
不觉里竟是走近了她们。红衣的少年抬起头来,送来一个羞涩腼腆的微笑,我亦送上微笑。
“在寻什么呢?”
“牡蛎、裙带菜呢。”母亲乐呵呵地笑着答道。看我疑惑,遂举起一条绿色的植物来,“看看,像不像裙边的丝带?”
接过来细看时,果然的,嫩绿的植物修长且柔软,略略弯曲并波浪样规则地微微皱褶延展开去,真如女孩子裙边上那些薄如蝉翼的丝带生动灵秀,不由心生欢喜。
“来,试试撬取这些牡蛎吧。”母亲欢快地递过她手中的器具,却是一柄扳手。
小心地接过来跃跃欲试,但显然地这扳手并不想看起来那么灵当,看我笨拙的样子,母亲和红衣的少年都蹲了下来,细细指点,终于地,取下一枚牡蛎,摩挲着牡蛎皴皱多棱的表面,在少年开怀却腼腆的喝彩中,微澜的海涛里,心境一如水洗过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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