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马樱花 于 2010-8-10 13:11 编辑
那些看似平淡的,没有辜负岁月的每个女人都是仙女过来的。
——题记
一
霞是我姐,在四兄妹中排行老二,我从来不叫她姐姐的,总是直呼其名,霞她哥,也就是我大哥明这么叫,她弟弟兵,我二哥也这么叫。主要是霞没有姐姐的威仪,威就是威风,就像中国拥有核武器,不用可起着不怒自威的震慑作用,而仪就是武曌母仪天下的大家风范儿。
霞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胖,粉嘟嘟的,正点,像喧腾腾的白面馒头,人人见了都想啃一口,长大了还一个劲的胖,就变成好大一个缺点了。霞把这天生重量级优势一直保持发扬到今天,她倒不是想做丰腴肥美的杨贵妃,做梦都想做身轻如燕的赵飞燕的,可出厂时质量就高,千斤 (金)品质,由不得自己作主。
考察过多个家庭,我发现每家的老二都有点二,也就是吃苦在前,享福在后,特别能为人民服务的主。我们家前排的王老二,愣头愣脑的,他爹总是喊他第一个起床干活,挑水劈柴摘棉花,活像家里的长工,那时鸡还刚叫二遍呢,其他人都可以四仰八叉地睡到太阳出山,可他们家猪肉炖萝卜那搪瓷盆总离王老二最远,白面馍馍总是归他哥他妹享用,王老二就只有苞谷窝头再不就是二合一的混合馍,也不是他妈偏心,谁让他书念到五年级就死活不去了呢?霞其实一直想好好读书的,上学也和我大哥明一样,顶着星星出门,披着月亮回来,两头不见太阳地发奋读书。我老娘老说她像地里的红薯,实心眼子,湖北话叫红薯为苕,骂人不开窍,就是“你个苕货。”我老娘每回看到霞红叉叉多于红钩钩的考试卷,就摇头,然后用手指戳着霞的脑袋说“你个苕货。”
霞是我们家天生的劳动模范,从一年级开始,老师给她的评语就没落下“热爱劳动”这一条。全家人的衣啦鞋了还有铺的盖的,总是霞在大脚盆里哼哧哼哧地搓,好像我刚会走路时她就在坐那洗了,还有洗碗抹桌子扫地是她的事。
北疆的冬天特别冷,不管是人粪还是牛羊粪,出了娘胎就立马一坨坨全冻得硬梆梆的,大人小孩都把手笼在棉袄袖子里,要不就戴着厚厚的棉手套,这样一来,把粪拾到筐子里就有点难度,霞就用两只脚夹住那坨粪,然后往上一纵一送,像送瘟神一样就把它送进了筐里。看她跳得跟小马驹一样欢实,大人们回头给我老娘极尽渲染之能事,夸她拾得一筐好粪。多少年以后,我老娘还把这个红色经典笑话讲给霞的闺女也就是她老人家的外孙女儿听,爆笑声经久不衰。
有一次我和兵考得好,作为奖励,我老爹从场部一人给买了一双尼龙袜子回来。霞把我拉到门后头,用两根扎小辫的红绸子硬要换去,我先是不肯的,她又说再也不跟我玩了又说带我跳沙包打沙枣,总之她仗着体重和言重以势压人,而我人微言轻的,又怕她晚上在被窝里用脚踹我,最后当然让她给诱骗成功了。我的羊毛围巾也是这样被她哄到自己脖子上了,那漂亮极了的、红得像一团火的我老娘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拉毛围巾。
我老娘老让我捡她的旧衣服穿,我小时候像竹杆一样苗条,霞那腰围二尺多的裤子,我得掖进一大半腰才不至于掉下来,她的花褂子两个我套进去都还富余。那些既没腰窍又不绷屁股的肥衣服严重诋毁了我的身材,以至于我整个少女时代,因为间接受到她肥胖的毒害而显得黯淡无光。
学校号召学雷锋,说对待革命同志要像春天一般的温暖。我想了两天觉得应该关心体贴下霞,这位从早到黑跟上磨的牛一样吃苦耐劳的阶级姐妹,于是趁她出门和一群傻大姐儿疯的当儿,我挽起袖子把家里的锅涮了,碗洗了,桌子也抹好了,然后喜孜孜地等霞回来想给她一个惊喜。霞回来后,背着手挺着肚子像检阅仪仗队的元帅一样,围着锅台转了一圈,不但没夸奖我,还当着老朱家丫头的面,大声训斥,“碗没洗干净,案板也没捡顺,锅里面的包谷糊糊还搭着沿呢,重新洗去,笨得跟猪一样。”说完,她就挺得意地笑,笑得活像黑老鸹叫,还像白毛女里欺负喜儿的黄世仁他娘,那个很老很丑的地主婆。
从此以后,我就把她排除在阶级兄弟外面了,雷锋叔叔不是说了,对待同志的反义词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吗?
人总有点隐私的,比如上二年级时棉裤穿厚了,尿憋急了,解不赢裤带,有时候尿湿了裤档,我等家里没人时就把屁股贴在火墙或火炉上蹭蹭烤烤,有人了就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想遮住屁股后面的湿迹儿,悄没声息地把棉裤沤干了,可每回都让霞找见给拆穿了,报告给我老娘,挨一顿骂不说,还给丢脚盆半温不滚的水里像洗尿布一样狠狠地搓,差点没把皮都给洗突鲁了。夏天来了,我跟兵他们一起,去水渠里偷偷洗了两回澡,其实那水也只到肚脐眼那,一点也不深。也是霞告的密,我老娘用指甲在我们洗过水的胳膊上一划,就有一道清清楚楚的白印子,然后就是不由分说的一顿鞋底加柳条子的抽,我老爹还下毒手,掐脸,掐得我和兵脸上一个一个乌紫乌紫的块块。
挨打后的兵,就在我老爹老娘去队部开会的一个晚上,把房门打开,对着连队一排排静寂的房子和只有几颗星星的夜空狂喊:霞霞不要脸啊,霞霞喜欢男生啊,喜欢他们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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