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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同志的生活质量问题 [复制链接]

跳梁老丑

主楼

发表于 2010-7-24 10:2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郑克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新产品，具体出厂日期好象是1972年的那个秋天吧。本来他们那个年代的东西熬到现在应该是各项性能都处于顶峰的时候，他却总是一副时刻准备报废的样子。这些年来他一直自嘲是自己出世的时候忘记带份使用说明书，让生活不知道保养地玩了这么多年。
其实郑克本来是有可能不来到这个世界的，他有很多机会可以不让人制造出来。比如说如果爷爷不被打倒，如果父亲不回家乡，如果母亲不是隔壁大队的样板戏演员……但现在的问题是，爷爷被打倒了，把父亲亲带回了，然后有了母亲，有了他。在这段漫长的造人过程中，始终没有人征求过郑克自己的意见。

在同一家单位生产的，还有郑克的两个姐姐。一个大他三岁，一个大他六岁。郑克出厂的时候质量有点问题，老是要村里的赤脚医生维修。到他七岁的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一起来到了村里的小学。那年他爷爷已经平反，父亲也破格提拔到小学做了老师。

郑克以为，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他背着妈妈缝的新书包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学校。可是好景不长——不长到只有半个小时，他就认清了自己所处的形势，不得不重新摆正自己在学校里的正确位置。原来那些学生都是不懂政治的，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压在郑克家头上的三座大山已经被人民政府摘去。在一个两千多人一个姓的父系社会里，孩子们最大的政治就是拳头，自己和自己哥哥弟弟的拳头。郑克自身素质先天不足，又没有外援，常常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所以很快，他就很识趣地回归到自己原始的寂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学生吵嘴，邻居斗殴，莫不如此。

郑克的父亲是个遗老遗少型的人，忠厚有余而英勇不足，他固执地以为吃亏是福，平安是福，把对儿子的教育重点放在文化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绝对不许他参加村里的武术团。郑克的家乡在大别山下，处于三个县的交界，自古就为山界水界与别的县有着此起彼伏的战争。那里民风凶悍，基本上是人人习武，村村参战。

每天黄昏的时候，郑克在家背着老同志指定的文章诗词，听着墙外稻场上传来喝喝哈哈的声音，心如猫抓。

经过几年的煎熬，郑克到中学时已经成了一个象样的书虫，他业余的时间不是发呆就是看书，什么阳光，花季这些词语完全和他绝缘。与此相反的是，他的身体还是那么虚弱，好象永远也没准备长大似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还是父亲，他已经爬到校长了。在一次校长培训客课上学习“老虎棒子虫”的时候，他受到了启发。他以为儿子的身体和性格是有关系的，忧郁的孩子不爱体育，不爱体育的孩子发育会有问题，而发育有问题的孩子会更忧郁。于是他准备解开系在儿子身上的这个连环套。

从初二开，郑克受到了极为严厉的训练。每天天亮的时候就被父亲踢起来跑步，然后回到操场上打篮球。而那个时候，别的孩子都在为跳出农门而奋力读书。父亲以为，他就是考不出去也可以接自己的班，到学校做做饭打打杂什么的。寒暑假的时候，郑克乐此不疲地在打谷场上站马步，翻跟头，打片马……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就在郑克同志武笃初开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读书。那时候郑克的嘴唇上已经长出了薄薄的绒毛，后来居上地比同年龄的人更加健康。

在新的学校里郑克如鱼得水。那时候改革的春风已经吹到了学校，其中最大的影响是港台的武侠和警匪片。学校周围的环境很复杂，不时有造型奇怪的人到学校擂肥斗殴，更有半夜到女生宿舍玩非礼的。郑克是个有点所谓正义感的家伙，那个时代居然把他造就成了学校的英雄。

郑克起初是不自觉的反抗，根本谈不上什么革命意识。他因为拿不出一条“金芙蓉”烟而受到洗礼。他只是在挨揍的时候本能地挥了挥手，那个高大的红毛居然堆金山倒玉柱血流满面。榜样的力量激发了全寝室学子的斗争欲望。郑克们大获全胜并受到校方的隆重表扬，郑克还在那年成了三好学生，混上了干部。很少有人知道，那其实就是他炮灰命运的发轫。

郑克还是那么喜欢看书，看见好书就象饥饿的人看见高尔基的面包一样奋不顾身不分日夜。班上有谁上课看杂书他就以权谋私收过来。那段时间他的自我意识空前膨胀，总是幻想着做个文武双全的侠客。当别人开始品尝爱情的时候，他总是呆在球场或者图书室里。这些年来，他一直很懊丧自己花样年华中感情生活的空白。疏影横斜千万朵，赏心也有百十枝，在那个美女如云的地方，溺水三千，居然未取一瓢！

郑克的初恋进行了快十年，最后的结局却未遵循有情人终成什么的客观规律，以不了了之而收场。问题的关键仅仅是地理因素。她是在杂志上看见他的文章成为笔友的，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大孩子。到他们不同音训的时候，她给他的信和照片什么的已经著作等身了。因为相距千里，郑克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感情，总是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到了人家也没明白他的心，连面都没见上半次。

青春就象海绵里的水，挤一点就少一点。郑克很必然地被发配回自己的山区小镇，就好象他从来就根本没离开过那里。那一年他所在的市搞农民运动会，公安在严打的时候把他一个哥们给毙了。而郑克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考虑到他就要毕业了，校方到处周旋才让他有个参加革命的机会。

办好了户口迁移手续，郑克同志在派出所门口用自己的家乡话破口大骂。许多年以后郑克才知道，他痛恨警察的种子其实在那时候就已经种下了。在那个黢黑的包厢里，他用自己学过的所有掌法与蚊子展开了不屈不扰的斗争，只到东方之既白，父亲和校长带着钱来赎人。出来的时候，他眯着通红的眼睛对警察开了个根本就不幽默的玩笑“派出所的虫子真TM厉害~！”

有段时间郑克又迷上了当官。那时候他是叉叉乡的团委书记了，是那个地方被认为最年轻最有希望的干部。问题是他好象不太识时务。他满怀热情地写了一份关于该乡人口问题的调研文章给市报。他得到了50元稿费，却看不到自己的东西发在什么地方。几个月后，乡里成立了专管计划生育的“国策队”，到处抓结扎引产罚款关人拆房子。国策队的人都是干部的子女亲属，高举着“服毒不夺瓶，上吊不解绳，告状不开门”的伟大旗帜，在激烈的斗争中摸索出一套罚款整人的艺术。郑克最大的毛病就是公开批评他们的行为违法，而且叫他们“刮财队”。而那时候，这里的国策队已经是市里的一面红旗了。人口降下来，罚款抓上去，其他地方也跟着学习。最后，郑克自己把自己一票否决了，他选择了请调。

去另一个地方的时候，郑克是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县里新来个书记，正如火如荼地搞农业产业化，帮一个粮贩子推销种子。郑克显然不是个好推销员，他片面地以为该品种不适合山区种植，无论是生长期，产量还是积温都达不到，而且农民还不能合理安排茬口。他在农业会上通报批评的消息传回来以后，所有的领导都笑他是傻鸟。你难道不会把种子分给干部吃掉吗，只要交了种子钱就行啦！真是当头棒喝，一语惊醒梦中人，郑克为自己的弱智惭愧不已。

郑克第二次调动发生在千喜年。那是个吉祥的年代，正好那年他又喜得贵子。郑克的老婆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很注重物质生活。她的注重并不是一定要享受什么，更多的是要求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那时候郑克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拗不过朋友的面子，父母的压力，也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在里头，闪电般就把她娶了回来。毕竟这样大年纪没结婚的不多，外面已经有些风言风语了。

老婆进门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焚书烧人——她烧掉了郑克保存的那些书信和照片，还大义凛然地检查他的日记。郑克很无奈，只好从此把日记给戒了。老婆做的第二件事情是闹独立，不愿意和老同志生活在一起，因为老同志太唠叨了。乘他没在的时候，老婆把小家搬到了单位的宿舍。老婆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生孩子，才结婚一年半就有了儿子，好象业务很熟似的。新妇上任三把火，也就这把火让郑克感觉舒畅。

郑克这次调的单位是个企业。那时候正大修京珠路，需要很大多碎石沙砾粘土什么的，郑克就在政府办的那个地材供应运输公司做经理。其实说白了也就个土石贩子。

没想到京珠路竟然是唐僧肉，八十一路妖精都在盯着，谁都想来吃一口。这就有了大小地痞警察和领导家属和郑克的斗争。好不容易坚持下来，打开点样子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后院起火了。首先是一些领导的借钱。那也不算借吧，反正是肉包子打狗，还得自己把帐给做好，不拿让喽罗们知道。如此几次，郑克又开始流露出不良情绪，渐渐有领导在言三语四了。这时候，老婆也开始了她的第四把火。对于老婆玩的新动作，郑克一直感觉不好命名，不知道该划入什么科目。

郑克其实是个有点小资的人，只是这些年一直不顺，也就顾不上去浪什么漫了。再加上老婆天天训斥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无用——没钱，没权，没本事……没了大男人的尊严，也只好把那些个浪漫理理收起来。郑克也是个有点小虚荣的人，修齐治平，一屋不扫不能到天下，总害怕别人知道家庭的不和取笑自己。所以他都不敢在家和老婆大声说话，更谈不上吵嘴了。老婆于是更加威胁，动不动就说反正咱没办结婚证，你再这样没用我搬学校去住，从此一刀两段。一来二去的，郑克心灰意冷，内外交困，竟盟生了出家的心思，闲了索性在家看起佛经来。才几年时光，那些年轻时代的幻想浪漫竟然大都死机了一样，再不能激活。连夫妻间那回事儿也没了，一眨眼就三年不知肉味了。

郑克实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天天缠着领导要辞职。起初领导也不愿意，毕竟这事情不比别的，既是企业生意，有带点黑社会的意思在里头，谁去接手也不一定合适。想干的干不了，能干的又不一定愿意去，又有风险，自己的亲信也不能就安排去，有个三长两短的面子上不好看。缠了几天没消息，郑克却把离任审计做完挂印而去。

革命战士是块砖，领导没点头郑克就自己把自己给搬了。为这事情又受了点不大不小的处分。新年过去，随便就把他安排在了一个单位。别人都说可惜，有几个混得不错的兄弟要去找领导面理，倒是郑克自己心如死水，说算了算了，我不就是要这样的生活吗？

郑克常常一个人发呆，现在连书都不敢看了。现在的书，思想太开放，观点太前卫，而郑克显然是没有与时俱进的。他怕书上那些思想对自己产生触动。

郑克活得很轻闲，但是不很轻松。郑克没有什么爱好，除了养养盆景钓钓鱼上上网，实在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技术可言。他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抓只蚂蚁放在铅笔上，颠过来倒过去地看那蚂蚁向上爬。每当那蚂蚁爬到顶的时候，他就马上把铅笔倒过来，看那愚蠢的家伙开始它枯燥又永远到不了头的升迁运动。郑克常常想，NND，我TM就是那只笨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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