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开始学习专业课《机织工艺与设备》,实习也逐渐多了起来。一开始是在校办棉纺织厂,织机是1511(44英寸),属于老的国产设备,是仿日产织机由上海纺织机械厂生产制造的。那时的织机多是有梭织机,不象现在广泛使用无梭织机(如喷水织机﹑喷气织机﹑箭杆织机﹑片梭织机等)自动化程度这么高,噪音也大得多,1980年国外的喷水织机有43000台﹑喷气织机52000台﹑箭杆织机170000台﹑片梭织机85000台,国内只有上海﹑北京﹑天津﹑青岛和西安等城市有为数不多的无梭织机。但不管多么先进的织机,它们的织造原理都是一样的,都包含开口﹑引纬﹑闭合﹑打纬﹑卷取与送经五大基本功能。其实,即便是现在已经成为古董,连农村都不常见的木制手工织布机,同样也少不了这五大功能:两脚一踩一放,通过拉带将棕框上下分开,使得穿过棕眼的纱线有规律地分成两层,形成一个菱型梭口,叫开口;用手将木梭子从一侧穿过梭口投到另一侧,梭中的纱线则会留在梭口中,叫引纬(对有梭织机叫投梭);两脚回复到原来的位置并齐,使得梭口闭合,两层纱线并呈水平状的一层,叫闭合;握紧筘夹板用力向怀中拉,将刚引入的纬纱打紧,叫打纬;织成的布多了,就要卷紧布轴,同时适当放松后面绕有经纱的线轴,以使成布前的经纱保持一定的胀力,叫卷取与送经。 我们在校办工厂实习时分为五人一组,一个组一台织机,每人负责一部分。先是工厂负责设备保全的师傅一部分一部分地拆装示范给我们看,然后我们自己试着开始拆装,拆时容易装时难,螺栓一拧就拆了,装时要使用定规,五人配合,各部分参数要得当,否则织机无法正常运转。就这样拆了装,装了再拆,直到熟悉为止,然后五人轮换,等到着这五大部分都熟悉了,整台织机的构造便烂熟于胸啦。等我们对织机的结构与参数配合比较熟悉之后,再由女挡车工教我们如何巡回值车,如何检查有无断经,发现经纱断头如何快速处置,怎么打织布结。这些档车工大都是国棉厂的退休职工,青岛是纺织大市,当时有十家大中型国棉厂,再加上毛纺织厂﹑针织厂﹑纺织设备厂﹑纺织仪器厂和纺织配件厂等,有差不多近20家纺织企业,数十万纺织工人,难怪当时纺织业流传有“上(海)﹑青(岛)﹑天(津)”之说。 再实习时就到青岛国棉一厂和八厂了,这两个厂的特点是一棉老设备多,八棉新型设备多。说一棉的设备老,一点都不假,我们甚至看到日本产的织机和浆纱机,厂里的工人告诉我们,这些设备都是日本鬼子撤离青岛时扔进海里的,后来打捞出来又开始用上了,一直到现在还在服役。八厂却有不少进口的设备,比如意大利的“萨维奥”(音)自动络筒机,可以自动络筒,自动换管儿,自动接头(三次打结不成功则自动停转);还有走锭纺纱机﹑喷汽织机等,令人眼界大开。织机大都是两排相对﹑四台一组排列的,两排与另两排﹑组与组间留有通道,便于运输和巡视,通常一个档车工要负责16台,多的能达24台织机,每个班要行走几十公里路,劳动强度相当大。而且织造车间的噪音很大,足有90多分贝,织机打梭棒撞击梭子的声音,就象潮水般“哗哗”地响成一片,如果不用大声吼,即使是身边的人也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刚开始时,从车间出来好长时间了,耳朵里还有“轰轰”的鸣声,后来才慢慢习惯了。从那以后,在公共汽车上遇到大声同别人讲话的女同志,不用问,也知道她肯定是纺织工人。 毕业实习是在上海,因为上海是中国纺织业最发达的地区,所以学校将我们的实习地点定在上海,确定了上海国棉一厂和二十一厂。四月中旬,我们从青岛港乘“长柏”号客轮走海路去的上海。那“长柏”号长有一百多米,宽有三﹑四十米的样子,能乘五﹑六百人,在内海客船中也算是比较大的了。学校给我们订得是普通仓,一个仓有四个上下床,能住八个人。找到仓位放下行李,同学们便按耐不住好奇心,争先恐后地拥到甲板上看光景。那时,晴空万里,风平浪静,凭栏眺望,只见碧海之上波光粼粼,蓝天之下白云朵朵,视野里不时有轮船驶过,船近处常看见鸥鸟飞翔,“长柏”号行驶于海天一色间,犁起两道洁白的浪花,伴随着腥湿的空气沁入鼻端,清凉的水星飘落脸颊,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快来看,那儿有一条线。”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听到喊声,大家齐向前方望去,只见远处海面上有一条时断时续,却又清晰可见的线条横贯在海面上,绵绵延延,望不到尽头。恰好有船员经过,急忙上前请教,他告诉我们:“这是渤海与黄海海域的分界线,因海水的成分差别甚大形成的,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黄海海域了。”一直以为只有在淡水与海水交汇处才会有分界线的,没想到在不同的海水间也会产生,大自然真是奇妙啊! 海上观日出又别有一番情趣。天刚蒙蒙亮,就被同学叫醒,沿旋梯登上甲板,站在海上的晨风里,困意顿消,人立时变得精神了许多。就在人们面向东方翘首以待时,只见海天尽处亮光涌动,蓦地一轮红日跃出水面,拖着长长的尾巴,将个海水染得尽红。红日冉冉升起,红晕渐行渐淡,日头上尚有一抹淡红未散尽,阳光已穿越云层,天亮了。 我们班实习在上海国棉二十一厂,织二班跟棉纺专业的在国棉一厂实习。女生们住在上海纺织专科学校的学生宿舍,我们班25个男生则跟纺织系的男生一起,被安排住在上海国棉一厂一个早期建成的大礼堂里,礼堂被一人多高的墙分割成几个区域,我们住的是其中之一。几十张上下铺的铁床摆成一片,幸好是春天,天不热,也没到蚊子横行的时候,还少了房间的压抑感,大家各自收拾床铺,安营扎寨。人一闲下来,便自然想找点乐子,有人从包里掏出扑克牌,便吆三喝四地打起了“够级”。刚打了一会儿,有几个小姑娘敲门进来,说她们住在隔壁,下了夜班正在休息,指责我们声音太大,吵得人家睡不着了,想来是因那墙没垒到顶,人是相互看不到,声音却一点没有阻碍,我们赶紧道歉,打牌时再也不敢大声音讲话了。哪曾想半夜三更我们又被隔壁的姑娘们给吵醒了,真是一报还一报。她们刚下了小夜班,吃过夜宵,洗涮完回来,差不多快一点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更别说十几个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打打闹闹了,本来到了一个新环境睡得就不沉,这下可好,全被惊醒了。一来因为懒得穿衣服起床,二来夜里去女宿舍敲门也着实不便,有人就装着大声咳嗽以示提醒,没想到姑娘们权当没听见,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半夜三更的你们这么大声音,还让不人睡觉了?”有人大声抗议道,隔壁的姑娘不再装聋作哑,大声回道:“你们不是白天也吵得我们睡不着吗?”得,人家在这儿等着呢。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急忙说道:“我们是山东来实习的学生,不知道你们住在隔壁,也不知道你们下了夜班在休息,对不起啊!你们也是来实习的吗?”“我们是安徽的,是来培训的。”“大姐,那咱们以后都注意一点,尽量小点声,做个好邻居好吗?”“好啊,那就这样说定了,小帅哥们晚安!”哈哈,就象是对歌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从那以后,彼此相安无事,一直到我们实习结束离开,睡觉被人吵醒或吵醒别人的事,都没有再发生过,而且有时在洗刷间遇上了,还会聊上几句家常,她们也会顺手帮我们洗洗衣服。 初到上海,对什么都感觉新鲜,索兴买张地图,按图索骥查找要去的地方。外滩﹑南京路﹑龙华寺﹑万国公墓﹑淮海路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上海人的细腻。粮票有半两的,公交车票有一分的;商店有臂戴红袖章﹑手打小红旗的老人,嘴里不时喊道:“小心扒手!”;食堂里的菜是荤﹑素分开来打的,这个盆里乘一勺青菜,再从另一个盆里舀半勺肉;等公交车排队有站队与坐队之分,站的地方没有安装座椅,这样可以多拉乘客;散装方便面卖完了,剩下的方便面渣也不浪费,再半价处理;食堂里洗刷间的水管上没有笼头,刚开始时我们也纳闷,人家工人一站到水池边,水就哗哗地流,我们站上去就没水刷碗,后来一问,原来是用脚踏板来控制,人一走水就停;上海人早晨买油条只买一根﹑二根,我们一买就是每人半斤;在饭店吃饭,人家一桌人要几瓶啤酒,我们三﹑二个人就喝一箱,搞得满大厅的人象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们…… 实习期间曾出过不少笑话。有一天晚上,我们一帮男生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其间有人腹泄急着上厕所,找了半天只有抽水马桶,没找到蹲位,只好将就着解决了困难。回来后感慨地说:“上海就是上海,人家的厕所也好,就是脚踏处太窄,一不小心就会滑下来。”敢情他是蹲在马桶上了。在21棉的车间里参观时,因为通道不宽,我们排成两路边走边看,走到一个挂有布帘的门口,解军军一转身撩开布帘走进去,紧随其后的老徐下意识地跟着抬脚要进去,被旁边的同学一把拉住,调侃道:“你要跟着进去就是犯罪了”大家抬头一看,门框上写着“女厕所”,立时哄堂大笑起来。在上海行走,就免不了要与上海人打交道,因此上海人用上海普通话讲的俚语,我们也学了几句,讲的最多的就是“阿拉不晓得”。本来山东人学说上海话也没什么可笑的,但设若把山东俚语加入到上海话里,就相当的可笑了。记得有一位毕姓学兄,家是荣城市的,一口胶东话。有一次在南京路上遇到一外地人问路,他张口说道:“阿拉不挤叨(挤叨,音,胶东话知道)”。那一年,“阿拉不挤叨”也因此成为我们学校年度最流行用语。 实习时,不需要跟班做业,除了参观就是听课。21棉专门在职工学校给我们留了一间教室,给我们讲课的有老工人,有劳动模范,有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讲授厂史﹑体会﹑工艺特点和技术革新,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噪音实验室。实验室建在地下,地板﹑天花板和四壁采用的都是吸音材料,里面安静的真是一根针掉地下都能听得见,正常一台有梭织机运转时的噪音很大,可在这儿却好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跟手表走动的声音大小差不多,几不可闻。回到住处,听织二班的同学讲,1棉有一套棉纺设备很有特点,正常的纺纱成条以后要经过粗纱工序才能纺出细纱,1棉这套号称“特大牵伸”的设备,直接由棉条纺出细纱,当然,它生产的细纱的条干均匀度远远不如其它设备纺出的纱,而且纱疵也多。据说这是“大跃进”的产物,为了“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而改造的,就象前段时间山东台播放的电视连续剧《钢铁年代》里演得那样,土法上马,全民动员,才能实现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五﹑一”前夜,班里组织游杭州,看看传说中的天堂有多美,看看天堂里的西湖有多秀。30日晚间登上南去的火车,那时的车速慢,大小站都停的,走出杭州车站时,已是“五、一”的凌晨三点。挨到天亮,我们30人分为六个组,各自分头出发。杭州,果然是天上人间。蓝天、白云、碧树、清风.秀水.青山,有机柔和到一起的美景,使初来江南的北国学子,不禁赞叹不已,忘却了自己身处凡间。买一张杭州地图,商量好路线,便接图索骥,将一个个景点串起来,成为沉淀在脑海里时常浮动的花环。 我跟王明育﹑郭立谦﹑解军军﹑刘芹一组,先买来杭州地图,商讨好要看的景点和游览线路,直奔西湖而去。在湖北岸租船游湖,悠哉悠哉的向湖心划去。登小瀛洲﹑湖心亭和阮公墩,将那水光山色尽收眼底,西子风光一览无余。水上玩够了,弃船登岸,步行赏景。登断桥,走白堤,赏平湖秋月;荡小舟,游西湖,观三潭月影。临花港以观鱼,辨柳浪而闻莺。瞻仰岳飞坟、庙,参观名刹灵隐。登六和塔,一桥飞跨钱塘江;饮虎跑水,漫游龙井竹径中。西湖西侧苏堤春晓,栖霞岭后黄龙洞幽。印社藏东汉遗碑,孤山有宋人养鹤。雷峰夕阳照,南屏听晚钟。杭州,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缓缓打开,尽呈眼前。 在杭州漫步,是一种享受。几乎所有的景点,都是徙步走去的。唯一的例外是去植物园。园内各色名贵花木,四季各异,争芳斗研;还有众多的竹子,婆娑多姿,令人流连忘返。更有抚掌清水流,喜见群鱼跃玉泉。返回时是坐公交车,惊叹的是杭州竞有1分钱的车票,而在八十年代初的山东,最小款额的公交车票是5分。一如北地的粮票最小的票面是壹两,而南方却不乏半两一张的。由此可见南方人的精明、细致。 晚上住的是浴池,由孔晓燕的舅舅介绍的,记不起叫什么名字了。里面的设施挺好,干净卫生,床是沙发床。诺大的浴池,一到晚上显的空荡,也很安静。看景时的兴奋逐渐减褪,遂之而来的是疲惫。冲完澡,躺在舒适的沙发床上,很快便进入梦乡。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住澡堂子,也是感觉睡的最香的一夜。 实习期间的周末休息一天,同学们可以自由活动。有时跟厂里的工人赛赛篮球,有时几个人外出游玩,还跟好友一起去万国公墓参观,去虹口公园野炊,去外滩赏景,到南京路购物﹑购书。我至今还保存着万国公墓的纪念章,可惜那些老照片被2010年的雨水消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