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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
木铃
“起床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了黎明的宁静。我原本睡得正酣,突然被吵醒,心里吓了一大跳。
她在门外大声说:“我先走了,你快点,等你去扯秧绳,今天先去王五娘家,她家的地是沙土,去迟了就板石了,秧苗插不下去。”
我小跑着一路跟过去,饶是没追上。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地边,她已经在这一头固定了秧绳,沿着田埂,向另一头放着秧绳。
我见她把两根秧绳都放了过去,有些不知所措,站在田头呆呆看着。
她大呼小叫起来:“怎么跟木头似的?撒秧把啊。你说说,人家的闺女自小就会干活,你都快二十了,还不知道啥叫见眼生勤,吃了那么多年的大米,还不知道大米从哪来?你的学费从哪来?你吃的穿的从哪来?不流汗珠子,不沾泥巴子,钱就流到你口袋里去啦?别看你爸宠着你,你今年若是考上了大学,那学费不得砸死人哪?你若考不上,你能死心塌地回来干活吗?不得复读啊?复读班的学费听说得要七八千,简直就是要人命,让你来帮忙干点活,还磨磨唧唧的。”
我不敢吱声,虽说我称呼她为“妈”,但是我知道,亲娘和继母的区别自古就有,不是从我这儿才有的。
“人家都是成帮结队的,我没和别人合伙,就指望你帮着干了。我插秧比别人快,和别人一起干,都便宜了别人,咱自己干,多挣一元钱也是好的。不然,到时候学费少了一元人家都不干。所以说,我们得插快点,多挣点钱,还省得别人笑话咱不帮她们的边。”
她一边用手“噼噼啪啪”扯着秧苗插着,一边用嘴“噼噼啪啪”唠叨着。
堂嫂和一大群妇女一起嘻嘻哈哈地走了过来,她们就是她所说的成帮结队帮人家插秧的。现在,许多人不愿意下地插秧,把插秧的活包给别人干。我们就是那“别人”,给主家插完一亩秧田,就可以赚到一百元钱。
手工插秧很苦,弯腰低头,一棵棵秧苗插下去,一直弯着腰弓着背,很累。清晨,水像冰一样寒冷,一直冰到骨子里;等到中午,白花花的太阳很晒人,我跟着下地两天,小腿处就被晒得蜕了皮。
我的思绪被一阵笑声打断。堂嫂已经站到我们插秧的田头,她笑着说:“妹子,这秧苗比不上笔杆好拿吧。你妈插得又快又直,你要好好跟你妈学学啊,不是哪碗饭都容易吃的。”
堂嫂身旁的妇女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哈哈笑着,像一群刚放出圈的鹅,呱噪着。
她猛地站起来,走过来看我插的秧,一把一把扯了,说:“插秧插得慢就算了,怎么还给插歪了,难不成心也长歪了?”
堂嫂不甘示弱地继续挑斗说:“二娘,你尽使唤大姑娘,这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收在家里舍不得吧。”
堂嫂说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是继母生的,是双胞胎,小我两岁。她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偏心,所以那么多年,我读书她一直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一心想让二妹和三妹考上好大学,不再像她那样受许多苦。
她忽然河东狮吼起来,冲着我嚷嚷:“谁让你来了?让你在家和妹妹一起做饭,你非要跑这儿来丢人现眼。”
我默默听着。
等堂嫂她们走后,她突然“嘤嘤”哭起来,小声说:“我算是白养你了,别人用话来压我气我,你就跟木头人一样,不知道帮着我向着我。你说你长这么大,我何曾让别人欺负过你?”
这时候,二妹递早饭过来了。不管二妹怎么叫,她就是不肯过来吃饭。二妹看我吃完,不耐烦地对她说:“妈,你若不饿,我就拿回去了啊。”
她忽然疯了一样,冲二妹喊:“你给我下来,和我们一起插秧,多插一棵好一棵。”
二妹骇得提了盛早饭的篮子,赶紧往家的方向逃去。她气急了,抓了一团泥巴砸向二妹。
二妹把煎饼留了下来,她到底还是没吃,一直在插秧,疯快。
晚上,王五娘递来两百元钱。王五娘走后,她把两百元钱扔在我房间的桌上,说:“你自己攒着,反正开学时这些钱都是跟你走的。”稍后,她叹口气说:“明天,你就不要去了吧,那么多年,我是早已习惯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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