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4日,鉴定报告出来,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死于心肌梗塞和肺气肿等多种疾病。办好结案手续后,指导员就开始对我们介绍,“这位,面粉厂老板的儿子,代表父亲前来,考虑到你们失去亲人的巨痛,以及千里迢迢来这里来所面临的各种困难,面粉厂主动承担了尸体的冷冻费,还带来五千元现金,希望老人心里能宽慰;火化及其它一切费用,均由镇民政负责。”
父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语无轮次,要推辞那五千元现金。小李急了,伸手就要拿,“你们真傻,家里的房贷还等着还呢!”
指导员的脸唰的一下青了,把桌子敲得咚咚响。“干什么?手缩一边去!这钱啊,是面粉厂给老人的一点抚慰,是善举,你懂吗?来,老人家,你收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李差点蹦了起来,但最终还是镇静了下来。
11月5日,弟弟火葬,民政部门的人早早地就到了那里。我的心,猛然一阵痉挛。刚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呆着,父亲叫我过去,我没有立即起身,眼泪哗然而下。在他乡,我们父子俩蹲在地上,深埋着脑袋抱头痛哭,好一阵我们才走了过去。
11月6日,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我们将装有骨灰盒的编织袋紧紧地抓在手里,唯恐被人发现。经过整整三天的长途奔波,11月8日晚间1点,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乡。老天,被感动了,用她那深情的泪水迎接了我们,那是母亲,看到儿子归来时流下的心酸的泪。尽管家乡的夜晚很冷,我们依然没有感到一丝凉意,困意。大家,高一脚,低一脚的踩着,心情很沉重,离家越来越近了,谁也没有想要说啥,静静的夜,只有劈劈啪啪的雨水声、脚步声……
到了家门口,我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老家的风俗习惯,将弟弟送到了祖坟地,并用塑料布为他挡雨。鞭炮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它要告诉乡亲们,我的弟弟,阿武,他回来了,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
雨,还在下着。我不知道,我要怎样面对我的母亲。我的脚,在跨进家门的那瞬,软软的。“你们将他放到了哪里?这么大的雨呀!”母亲没有得到我们到家的消息,但她听到了鞭炮声,她已早早的开了门,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等着我们。忽然,母亲失控似的双手抓着小李的胳膊,一个劲地晃,“你给我说,你给我说,我的儿子在哪里?在哪里?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他跟你,可都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出去的呀?为什么你就没有一滴泪,你是铁石心肠吗?你回来了,他呢?他变成了一把灰,他在雨里呀!”
母亲泪如雨下。小李,却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
三天后,弟弟的葬礼如期进行。小李抱着春燕,春燕抱着她爸的遗像。春燕,看了看小李,又看了看遗像,就这么一个刚两周的小孩,忽然大哭不止。小李依然没有一点感伤的样子。更可恨的是,她爹不让她送弟弟去祖坟,连弟弟的遗像都不让拿,说是晦气。可亲戚们硬是不让,非要她们母女去送行!啥人呀?最后的缘分都不珍惜!甚至当时就有人差点要打她爹,骂他是披着人皮不通人性。
葬礼结束,小李爹首先提出了他的意见:小李嫁到你们家,你们就得负责;她为阿武守孝三年;街上的房贷,你们要尽快帮她处理好,不能让娘俩没有落脚之地;小孩,我们可养,但你们每月要拿生活费。同时,他还要求将广州带回来的那五千元一并于桌面算帐。
父亲,“啪”的一拳打了过去。李老头,幸亏躲闪得快,要不,准得鼻清眼肿,“你,真他妈的畜生,张口说钱,闭嘴说钱,你是钱下的崽吗?房子,房子,有本事自己想法!老人,有什么义务要替她买房,这里没房给她住吗?有多大能耐非得在街上蹲着呢?大钱挣不来,小钱不想挣,不就是想揩干老人身上的那点油,享现成福吗!为了房子,我儿子都被你折腾死了,你还想打老子的主意?”父亲的火气很旺,情绪也很激动,李老头,再也不敢吱声。
当然,吵归吵,问题终究要得到解决。因为弟弟婚事,父亲是挖东墙补西墙,而且窟窿越来越大,但父亲又从不愿意在我与小李两边丢面子。直到今天,我才晓得父亲拉了一身债。小李可不管那些,也很强硬,“好几万元,我拿啥还?街上的房怎么说也算我买的吧!再说了,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还得挣钱还贷,怎么过日子啊?”
“你的房贷你还去,想享现成福?没门。”妻子,一语中的,毫无余地可留。小李犹豫了一阵,不再言语。
那一天,大家不欢而散,所有的议题化为空谈。父亲,抱着春燕,对着弟弟的遗像,摸了摸她的脑袋,哭了,“阿武,看看吧,这是你的孩子啊,将来咋办呀?她妈都不管她啊!”
泪水,劈劈啪啪地滴在了春燕的脸上,春燕也哭了,“爷爷,你也不要我吗?”
“要你,咋不要你,你是我的孙女儿呀”,看到我过去,父亲立即檫了泪。我将春燕一把抱了起来,朝她笑道,“乖孩子,大爹以后养你啊!”
春燕,看看我,破涕为笑地点了点头。
母亲,带着春燕。小李,却想着出门挣钱,一走了之,但她还是被母亲拦住了,“这事儿,不处理好,你不能走,否则,将来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第二天,银行又来追贷,三人往那一坐,不走了,“今天,你们必须给个期限,否则,我们明天就拍卖了。”
主任,一边说,一边将催贷通知书递给了父亲。
怎么办?父亲没辙,小李也没辙。小李说,哥,要不你掏钱买了吧。我买?我又贷款吗!不,干脆卖了吧,与其人家贱拍,倒不如自己多卖点钱。
“卖吧,家具嘛,我拉娘家去!”小李叹了口气,扭身而去。
“行。你去,我们先腾出来!”听我这么说,父亲生气了,“你呀,看她没良心那样!”
“爸,算了,任她去吧!”
父亲点了点头,我们开始忙乎起来。掌灯时分,除一张开始变形的床垫外和几把椅子外,所有的家俬全被运走。看着这张床垫,父亲的眼睛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小李啊,就这床给春燕留下吧!”
“不值钱,留它啥用!”小李摇了摇头。
“可这不是钱的事啊!你给孩子留个纪念不行吗?!”
眼看床垫要装车上去,父亲抱着春燕“嗖”地一下站到了车里。床垫留了下来,父亲却坐在上面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天晚上,弟弟的楼房变成了一座空巢。当我关上大门的瞬间,我的心劈劈啪啪地滴着血,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麻木而茫然。
售房消息发布后,先后来过几个买主,但人家说了,这二手房,要手续没手续,要质量没质量,谁要买它,除非脑袋进水。再过两天就是银行所定的最后期限。咋办?我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找小李,小李说,“房子卖了,就把我的钱给我;要是卖不掉,房子还得算我的,啥时有了钱我啥时再还”。
想来想去,所有的事要摆平,只有我把房买过来,可妻子坚决不愿意,“我们买那房?外人还因为你趁人之危呢,更何况质量也不好,我们也要去贷款,这样值吗?”
妻子说啥,我都点头。我想,总不能看着父母拖着那么多债继续苦下去吧,挖空心思,我却没有说服妻子的好招。出乎意料的是,妻子最终同意了。通过核计,小李已投入了一万一千元,连本带利加上房价上涨,要我给她一万五千元。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她,看着她猴急点钱的样,我在想,这真是个魔鬼,真是弟弟人生的大不幸啊。
东挪西借,总算将银行所欠也彻底清消,并办理了房产手续,尽管我买的这房超出当地房价很多,但我还是觉得特别值!从此,父母不用再为债务而愁了,我们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们坚信,苦难的日子已经过去,好日子来了。
11月20日,一个特别的日子。
天还没放亮,小李就从娘家赶了回来说是马上外出,想看看春燕。我们大为惊讶,谁也不想去理她。到底是母亲心软,也只有母亲抱着春燕要送她,可是春燕却迅即从母亲怀里挣脱,跑到了我们身边。
小李见状就急切地过来拉住春燕的手。春燕,却如惊弓之鸟般从她手中挣脱。
小李哭了,就在她跨出我们家的那瞬。
后来,许多碰到她的人也这么对我说,说她哭了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