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一看我这个农场主无论经验还是财产,都排在一长溜好友屁股后头,心里着急。起早贪黑地辛勤耕作,虎视眈眈别人田里的每一根草每一颗土豆,如饥似渴地为别人锄草浇水捉虫。功夫真个不负有心人,经验值上去了,级别噌噌地升,财富呢,简直是暴增,黄灿灿的金币成百上万地堆积起来。 当我这个农场主的排名终于逃离榜底的时候,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 种两个月菜,收获是什么呢?难道那五彩缤纷的网页上的几个美丽的图片和数字,真的很有意义?有价值?
开始第一次抛荒。种了一地的辣椒,然后写字以明志。抛了不到一周,看到别人的排名又忽忽上窜,自己那美丽的头像逐步下沉,心里说,没事没事,不就虚拟的么,不就是他比咱多浪费了宝贵时间么,不就是他的眼睛比咱更干涩些脖颈比咱更酸痛些么?但是,手指不知不觉间就点了收获图标。一地的枯萎总不行吧,即使是虚拟的,也得留下最后的美丽背影。 又种了辣椒,图个红火和热闹。高标准严要求的苦心孤诣并得不到家人理解,郁闷得很,这种小烦小恼又不好向谁倾诉,不知不觉又种上了菜。专心致志地种,改换了地头的宣传牌:哥种的不是牧草,是烦恼!哥种的不是草莓是苦涩,不是西瓜是愤懑…… 于是等级和经验和财富有直线上升,空虚和懊悔慢慢长满了心地。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热爱庄稼热爱土地,但是坚决不愿意他们的儿女拴在土地上。多年前,为了让儿女们跳出农门,父母吃了比别人多很多的苦,鼓励着、胁迫着我们个个伏案苦读了好些年,终于如愿以偿。 如今,父母一年年衰老下去,前几年,我们劝阻父母别种地,父母嘴里答应着,该下种还下种该积肥还积肥,劳累着并偷偷地心满意足着。后来,为了进城带孙子,才依依不舍地把地给左邻右舍种了。 为了那粒粒的饱满和瓷实,父母舍不得抛荒;为了儿孙的光阴,种了几十年地的父母毅然抛田进城。我呢?又是为什么对那虚拟的农场恋恋不舍?又为了什么,才能毅然决然抛荒?
老家院子边,有个小小的园子,父母在家里时,侍弄得一派繁荣。别说春韭鲜夏芹翠,秋天瓜果成堆,就是冬天,也有经得住严寒的菠菜,有藏在窖里的红白萝卜、大白菜、甜菜根儿。住在省城的父母,每天都出入菜店买菜。最初,父母在长途电话里要了解了解咱这里的菜价,父母一定是疑心那城里的菜不是地里长出来的,是用钞票喂大的,父母一定非常想念那个小小的、能源源不断地供给我们各种菜蔬的小园子。他们却从不把想念说出口。
想念父母了,上网也没用,除了偶尔一两次,父母在姐姐家里跟我们视频中大声讲过几句话外,网上的一切离父母太遥远。网上的农场牧场很大,很光鲜,但远远不及父母小菜园的百万分之一。
想念父母时,除了打打电话,我又找到了更好的表达方式:隔三差五回趟老家,给父母的小菜园除除草,翻翻地,种些容易照管的蔬菜。虽然我种的菜远没有父母种的那么水灵灵翠生生的长势喜人,但看着菜苗长出来,不论旱涝,总能长成一棵菜的样子,就觉得远离土地的父母的心是踏实的,我的业余生活也是踏实的。有那么一时半会儿不在孩子面前晃悠,孩子大约不会感到成天被虎视眈眈着,做事自觉、愉快多了。 郁闷不知不觉烟消云散,这上网的由头没了,网络里的农场,竟然轻而易举被抛荒。 电话里,父母说起小孙子来总是神采飞扬,满心欢喜。父母丢下庄稼和土地进城带孙子,看来是胜任愉快。父母偶尔问起老家的状况,才明白父母心底记挂得还很多。于是,跟父母通话时,汇报菜园的时事,往往成为我的轴心话题。父母说,等小孙子上小学了,他们就回来好好儿守着老院,把那小菜园弄得清清爽爽的。 在父母还不能亲手照顾他们的菜园的时候,我愿意多跑一截路,少睡一阵儿午觉,把上网种菜的全部时间,用来照料小菜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