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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的故事
头发在女孩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自己长长的。像别的孩子头上吊起的马尾辫,可以张扬地甩来甩去。它不用说服那个与自己一起成长的女孩。因为它知道她的心思与自己一样。
头发在女孩刚上小学的时候,终于疯长得长长的。头发被女孩的妈妈编成麻花辫,在女孩背上调皮的跳来跳去。虽然头发总是被女孩座位后面那个捣蛋的男生装作无意的故意抻曳;虽然总是在女孩捉迷藏时挂在树枝上,或者弄一身草屑;虽然女孩自己梳辫子的时候,总是弄不平滑而是把头发弄得像马蜂窝;虽然没有漂亮的蝴蝶结和漂亮的发卡,头发还是很快乐。
后来,女孩有弟弟了,妈妈忙了,头发长虱子了。这是让头发羞愧的事情,但头发无能为力。女孩的小姨就更有理由给女孩剪掉头发。女孩与头发是很坚决的反抗了一次的。冬天,零下15度,滴水成冰。女孩在小姨拿起剪刀的那一刻,夺门而逃。湿着的头发在冬天的麦田里冻成了冰棍儿,头发不觉的冷,只是女孩的脸被冻得发紫。头发有些心痛,但头发不说话。
女孩还是被父亲的大手揪回了家,头发也还是被剪掉了,女孩还因此发烧到39°。头发从此只是短短的贴在女孩的耳后,但头发还是做自己飘飞的梦,一梦就是十几年。十几年,女孩往往是用手指代替梳子,胡乱的拢拢自己的短发。但头发知道当女孩无觉中迈过青春那个门槛,她懵懂的梦里,也是长发飘飘的自己。在春天满是油菜花的田野里赤足奔跑••••••
头发就一直做着那个长长的梦。直到女孩遇到一个男孩说他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头发开始快乐的长起来。终于有一天那男孩说:长发的你,背影很漂亮。头发的记忆里是没有谁说过自己漂亮的,也没有谁说过喜欢。头发忽然想起女孩常轻吟的一句诗: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头发又听见那句诗了,而且被女孩拉过来遮住了羞红的脸。头发偷笑,却被男孩柔柔的声音打断:
等你做了我的新娘,我天天给你梳头发。
头发知道女孩那一刻就答应了什么的,直到女孩做新娘的那天,也没把长发盘起。
可是男孩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每天给那女孩梳头发。甚至很少像以前那样把女孩额前的碎发轻轻的拂到耳后。头发有点想念男孩温厚的手掌。但女孩并不太在意。
有一天,女孩发现男孩的肩头有卷卷的黄色的长发。女孩的头发黑黑的直直的,女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还有一个月,女孩就要临产了。女孩没哭,她只是对头发说:要剪掉你了,宝宝的皮肤很娇嫩的,你会扎到她•••••
女孩剪掉了头发。自己剪的。就那样把头发揽到胸前,一剪子剪掉的。看着一地断发,头发在哭。头发知道女孩也在哭,只是女孩跟自己一样没有眼泪。
头发没听女孩再吟那句“长发为君留,散发待君束”,梁咏琪的那首《短发》静静地飘在秋日午后炫目的光里,狠狠地刺痛那阙旧词,丝丝缕缕的断发像落叶一样被风卷走,头发什么也不能做,只是看着自己另一半的生命渐渐的消逝•••••
那年秋天,女孩窗外那棵两人一起栽下的柿子树第一次结出了小红灯笼似的的果实,鲜亮的柿子炫耀似的挂在早已落光叶子的枝头,只是无人采摘。女孩生了一个女儿,在婴儿第一声啼哭里,枝头最鲜亮的那一枚也同时陨落,摔成了泥。
女孩真正变成了女人。女人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女儿身上。女儿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与众不同的是她有一头比别的女孩都要长的漂亮的头发,像人鱼公主。女儿的头发拥有最漂亮的蝴蝶结,最漂亮的发卡,以及女人最长久的注视。可女人的头发不再有光泽,而是添了丝丝缕缕的灰白。女人的头发还是随着女儿的长大而长长,只是再没有飘逸的梦。偶尔,头发才被女人揽到胸前,遮住女人依然美丽却苍白的脸,遮住女人在追忆往事的时候泛起莹光的眼睛。很多时候,头发只是被一个黑色的橡皮筋束在脑后,或者胡乱的挽起。头发想自己再不会有春天。
春天,四月,芳菲将尽的时候,女人在文字里遇到一个有着一头长发的说喜欢长发女子的男人,只是遇到,连相逢都说不上。他们不曾谋面,只是在文字里感觉相逢已久。他们远隔天涯,只是在彼此温暖的声音里听到似乎咫尺的呼吸。
女人不肯发给他照片,甚至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女人只是告诉他自己有一头长发,还说你要记得我的发,不要忘了我的长头发。
头发重又感觉到了女人手的柔软,它又经常被女人像瀑布一样泻下来。
女人也曾剪了一缕长发,还剪了一段从不曾涂过蔻丹的指甲,她想把他们寄给天边重又给了头发梦寐的人。但女人只是把这些装进了信封,却不曾投递。女人对头发说 :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敢毁伤 。女人对自己摇头,浅浅的笑。女人把头发换成了叶子,几片秋天的叶子,小心翼翼的夹在信封里,端端正正的贴好邮票寄了出去,只是信封上没有地址,收信人地址和发信人地址都没有,只有那个人的名字。头发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头发忘不了那段美丽的记忆。那是女人带女孩去海边的时候。女人的发沾满海浪,所以一直散落在海风里,飞呀飞的。头发觉得这就是自己久违的那个飘逸的梦,抒情的梦。女儿说妈妈的头发好漂亮,比我的还漂亮。头发那一天很快乐,它在自己的丝缕间蓄满了轻轻的海风,正午的阳光,沙滩的暮色••••••
女儿悄悄拍下妈妈几张照片,全是妈妈长长的头发。有一张,长发遮住了女人的半边脸,女人的神色肃穆而专注,她在沙上静静的划一个名字,女儿不知道那个名字是谁,也不知道妈妈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为什么泪眼婆娑••••••
头发当然更不明白。它比女儿多了解的一些不过是女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一个人望着那张照片出神,那专注的神情与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头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给那照片命名为“那个春天”,那张照片似乎与春天毫不相关。头发不明白这一切,就像它至死也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对男人讲那个本没有故事的故事,头发的记忆定格在那个风雨的夜里。
那一夜,喝了酒,输光了钱回来的男人不知道怎样就看到了那张照片。他推醒了女人,问那个名字是谁。女人望着男人醉醺醺的脸,忽然就讲起了那个沙上名字的故事。头发当然知道那故事里被女人虚构了太多情节,它只是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这样。男人被激怒了,激怒男人的不仅是故事本身,更是女人居然那样安然而沉静的神情。
女人说:“那个人喜欢长长的直发••••••”
男人红了眼睛,他抓起剪刀,去扯女人的头发,他要剪掉女人的头发。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不躲,他甚至感觉女人是迎过来的,男人呆呆的看着剪刀锐利的锋刃划过女人的颈,划过女人的发,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染了鲜血的头发散落在床头,它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一定要把那个没有情节的故事讲得那样逼真,那样美好。头发感觉到粘稠的液体开始漫过自己纤长的丝缕,头发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会飘飞••••••
头发记得女人最后的一句话是
“xx,你说过的,你喜欢长头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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