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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蜀道人生 于 2010-5-28 11:17 编辑
13岁那年夏天,我有了第一条裙子。这条裙子,在我的记忆力里始终鲜艳着。我想再过几年,或几十年,它依然会鲜艳无比。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放学了,我照例郁郁寡欢地往家走。路上的黄土被太阳晒得滚热,虽然穿了鞋子,还是烫脚。路边的玉米叶子个个蔫茺着,没有一点精神,一如路上的我。 照例地,我悄无声息地走进悄无声息的家。
“月亮啊!” 我一愣,这之前,还没人这样亲切地叫我。顺着声音,我抬头看到另一个父亲坐在北炕上,只是他比父亲老了一些。
“你大爷(ye)”坐在南炕上的父亲说。
看着那跟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和身材,我毫不怀疑,他是父亲的哥哥。他正望着我,眼睛里有泪光。那时候我还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但缘于他是父亲的哥哥,我又头一次见到他,况且,父亲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对他,我倍感亲切。
我走进大伯,他拉着我的手上下左右地端看我一阵子,然后,从一个大旅行包里拿出许多糖果,示意我快吃。我对于吃的不大在意,继母给我带来的妹妹不知从哪儿跑了来,抓这个,吃那个。
大伯看看我,说,好孩子,然后他从那大旅行包里拿出两块花布。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种叫凡力丁的布料,柔柔软软的,不粘皮肤,透气性很强。大伯把布料拿在手里,让我挑一块。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示意她先挑,这是惯例了。
妹妹把天蓝色布满粉红色花朵的那块拽走了,留给我那块杏黄色、希零零印着三两枚叶子、叶子下露着三两点红的布料。我望着那叶子和点点红,仰头问大伯,这是山里红吧?大伯说是。我说,好看,跟真的似的!
大伯露出满意的笑容。我让大伯把衣服裤子袜子都换了,我给他洗,还打来水让他洗脚。我发现他的脚上打了好几个大泡。他从黑龙江坐火车来,下火车要走五六里路,还扛着大旅行包,顶着冉冉烈日,一定是很辛苦。
大伯在我家住了一周,他除了吃饭都在看书。我家的书基本让他看完了。父亲说,大伯从东北去黑龙江的时候拿走很多书。后来听大娘说,大伯把家里弄得到处是书。有一次我在院子里的太阳下看书,大伯见了,说太阳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我至今还记得。
大伯走的时候,悄悄地对我说,月亮,跟我去吧,你大娘喜欢你。我心里是想离开家的,但我不知道父母怎么想。那时候,我还小,看事情看不了那么透。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大伯失望地走了。
那条裙子,快乐了我的整个夏天。那是我的第一条裙子。
隔了一年,大伯和大娘一起来了我家。那时候,家务活我都会干了,而且比继母、比街坊邻居做的都好。在人前人后,继母也不得不承认,不得不佩服。
有天晚上,趁着身边没人,大娘拉着我说,跟我走吧。我还是什么也没说,当然我是想跟她走的。第二天,我烧火,继母做饭,当时家里没有别人在屋。她黑着脸,眼睛发着狠,咬牙切齿地一边骂一边说,你可算有亲人来了,想跟着走就去啊?你还想谁?对了,你还有个死妈,找你的死妈去吧! 我茫然,我的眼泪没有流出眼眶,却流进我的心里。
大伯、大娘失望地走了。 那条裙子,我穿了好几年,直到不能穿。那些夏季我有了快乐的理由。几年后,我上师范的时候,给大伯写过一封信,信的结尾说,待我有机会去看你。大伯给我回信说那个待字用得好。可是,很多年过去了,直到他逝去我也没有去看他。
这个夏季,我又想起那条裙子,想起我的大伯。他不在人世了,他的坟墓还在,我该去扫墓,不知道能否如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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