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有时侯,我会在这个季节想你,在这个温暖的城市想你。
我总在想象你到来的样子,轻飘飘的,柔弱无力的,挂在睫毛上的,笑在孩子眼睛里的,落在孩子欢呼里的样子。
我总在猜测你走过的距离,无法跨越的距离,只能用想象完成的,天上到人间的距离,走了一年,还是一个梦的时间。
我总在描述你的舞蹈,轻盈的,丰满的,夸张的,隐喻的,激情的,张狂的,还是凝重的,忧伤的肢体表达?
更多的时候,我总是在图画里电视里看着你。
我总是看见你的洁白,你的晶莹,你不染风尘的清冷,揣摩你漫山遍野的落下,是对所有事物的掩埋还是仅仅对自己的呈现?
我总是悲伤地看着你,落入凡间的你,开始和我一样,一点一点混浊,一点一点有了白和黑的磨合。于是,我总是悲伤地想着你开始融化,是因为屈服还是因为拒绝屈服?
我总是徒劳地想啊想啊,我知道,没有一种猜测能到达你,正如没有一种想象能真的到达你。
雪,你和童谣一样,在我最美而无知的岁月里被形容被比喻。然后被记挂被珍藏。一年又一年。
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固体,也是液体,你是坚强的,也是脆弱的,只有寒冷能让你坚硬,也只有温暖能让你融化,哪怕只是一只手掌,哪怕只是一束阳光。
很多年了,我也知道,你装饰过许多美丽的梦境,你震撼过许多复杂的灵魂,你快乐过很多天真的心灵,你洁白过很多渴望的眼睛。
轻轻的你走了,正如你轻轻的来。
你是白雪公主的雪,是乞力马扎罗的雪,是刀郎歌里的雪,是红楼梦里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雪。
你是柳宗元笔下,孤舟蓑莅翁,独钓的寒江雪,也是韩愈笔下,却嫌春色晚,故穿庭院做飞花的冬雪。你是杜甫窗前西岭雪山的千年雪,也是岑参帐前的胡天八月即飞雪。
你以各种姿态出现在那里,你是故事里的盐,铺垫出了层出不尽的味道。
这是一个喧嚣的世界,暧昧流转。
而我,转过看过万紫千红的眸子,重新凝神你的那一段纯白,肃然间,眼睛便有了一种不能言说的疼和更多的茫然。
二。
终于,你落了下来。
现在,我走在1月的街头,看见你借着看不清方向的风,在天空中飘飘洒洒,在凛冽而安静的空气里肆意飞舞。
这一刻,我呆立在冰冷的路边,说不出话来,只是傻傻地笑了。
这一刻,这个城市以雀跃般的惊喜欢呼你,以怀揣着稀有之物的讶然迎接你。
很多年了,其实没有真的什么期待或者不期待,雪,我知道,你一直是从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东西,一直在我们的幻觉里唯美或者伤感。
所以,很多年了,其实也没有真的什么希望或者失望,因为我知道你的到来,是不属于这个城市的过客,仅仅屈从于一种宿命的相逢。
可是,你扑面而来的那一刻,我看见你扑向肮脏的路面,坚硬的玻璃,枯瘦的树梢,以决绝的动人的姿势,以毁灭的不顾一切的方式。
我呆住了,我终于流下泪来,在清冷的空气里,我无声无息地痛哭,像一种哽住的疼,呼不出也吸不进去,艰难的无法述说的疼啊。
我看见你,像雪白的蛾子在义无反顾地凌空翻腾,像天上撒下的花朵一样的传单,上面的字都是我们无法能解读的密码,我突然明白了,我想冲进雪里,瑟缩在一片冰凉的感觉里,我想被你包裹,包裹成一个雪人,和你一起,在一起,和你能够拥有同样的温度和同样的感觉。
我渴望你是冰雹,每一片都带着重量,击打我粉碎我伤害我,为这无望的一个相逢,为这无法停留的城市,可是雪啊,你不过是脆弱柔软的孩子,你那么轻那么软,你见到我就先我而融化了,你毁灭自己,却留给我们唯美,也留给我们心碎。
雪啊,现在,我看见真的你了,温度,姿态,我能听懂的语言,潮湿的味道,你开始从我的幻觉里走出来,从图片照片里走出来,丰满充盈,湿润多情。
可是我知道,一切会转瞬即逝,转瞬即逝.
主啊,给每个人他自己的死亡/从那在其中他拥有过/爱、感知和困乏的生而来的死。——《贫穷与死亡之书》---里尔克
你走了,现在,我开始期待你了,开始记忆你,描述你,开始想念你。
我走在湿漉漉的街上,寻找梧桐树残留的叶子上你留下的痕迹,寻找姑娘的帽子围巾里你路过的背影,寻找汽车玻璃上那些轻轻点点的水渍,那些你曾经激情狂舞的姿势,让我感觉到你还在这里,还在这里。
可是,这个城市留不住你,你不过是偶尔路过多年不遇的过客啊。
现在,你从我的现实里重又回到我的幻觉里,逼真动人,柔软湿润,那些相逢一刻的美好细节开始蔓延成无边的思念。
也许从此以后,在所有因期待而后想象,疼痛,思念,挣扎,感伤,幻灭包裹的日子里,我的生命渐渐变得有了质地和重量.它不再是单纯而苍白的,不再是贫乏而枯萎的,它多汁浑浊却丰富诱人,它婉转曲折却真挚激情.
雪啊,我知道,其实你是过客,你不是过客,你成就了我,也成就了自己,我看见春天黑色的土壤里,因你的融化开出了漫山遍野美丽的花朵.
现在,我明白了,所谓相逢,所谓结局,所谓期待,所谓错过,又有什么重要呢?而一生有时候仅仅是一瞬,而一瞬有时候就是一生.
现在,关于你的一切,渐渐成为了一个我们生命中的奇迹,那些因幻想而美丽的梦境,象因时光渐渐深埋的矿脉,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那些因邂逅而丰富的记忆,渐渐成了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馈赠。
只是,你给了我希望的幻觉,从此以后的每一个冬天,我开始期待你了,只是,你也会带给我失望和绝望,我不知道,那些等待过程中的欣喜感动,绝望幻灭,会让我疼痛无助,还是会让我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