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长着一头过耳及颈的头发,让我不明所以地想起了动漫片里的狮子王。我随即忆起他的若干激情四溅的诗句,嗨,别说,还真极富狮子王那睥睨万物的豪气哩!从我的近视眼里再度朝他望过去,心中又是油然一喜--------他有着不同于其他书生的,形于外的酸腐与文弱,甚至神经质。他就仿佛北方人一般,长着张泛着黑红色的大脸膛,敦实宽阔的身板。
思绪一时野马放任,忽念及海的随意与深远淡然,浩瀚于下却又高高在上。有时候,我们不必刻意地去找寻海,我们也不必刻意地去找寻草原。我们只需走近某一个人,就会发觉,其实那就是海,那就是草原。
当他伸出和他身板一样宽阔温暖的手掌远远地与我相握,我们相视着,微微一笑。
二
这是2009年快过圣诞节的一天,我们相握寒暄的地方,是大连船舶丽湾大酒店那温暖和煦、金碧辉煌的大厅,耳边荡着的轻柔的音乐,在空气中张开一只只小手,把人心熨得舒适无比。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和面前这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的初次晤面,会在这样一个显得比较奢华的星级大酒店里。我见过太多寒涩困窘的所谓诗人,他们时常面如菜色饥不择食,相聚时,纷纷挤进自以为那才是符合自己身份的,马路边儿上脏兮兮的某个小馆内,却又心有不甘地牢骚满腹,酸气扑鼻地抱怨,抱怨如今诗歌仿佛已被去势般的阳痿不举---------嘿嘿,发什么牢骚呢?即使如今是诗歌的辉煌鼎盛年代,凭这些人的胸怀境界,又能拿出什么足以让读者眼睛一亮的作品呢?
我多少次和这么一群群诗人一起,呆在脏兮兮的小馆内讨论着诗歌讨论着未来,一面讨论,一面暗骂自己的昏庸。喝着劣质的酒水,闻着他们喷出的劣质香烟的刺鼻烟气,耳边充斥着乱哄哄的牢骚抱怨声,怨生不逢时,怨社会无良,怨读者无珠,怨早上起来吃的油条炸得太硬,怨满地高楼大厦而中无自己的一间,怨这,怨那。我时常听得为他人不明所以地捧腹大笑,心想:唉,这些诗人呐!
三
面前的他,说起此行的目的,谈及这间酒店时浑不在意的样子,像极了我呆在马路牙子上那些脏兮兮的小馆里的浑不在意。是啊是啊!高也好,并不怡然自得地蔑视他人;低也罢,也不垂头丧气地怨及众生。无非是如此如此的清风明月,而已而已的洒脱旷达。水来了,火来了,我都还是我,有什么呢?
当我握着他的手,生出这许多难以尽言的感受,对这个以前素昧平生的诗人有了许多亲近之感。
当晚,先酒后茶,醒而复醉。加上他带来的朋友,我们三个人喝下二斤大连陈酿。我像是对着一面镜子,看他脸上的醉态可掬的神情,不由得大笑。
四
大连的星海湾广场。一百一十万平方米的惊世骇俗浑然天成的建筑巨作。我俩并肩站在广场中央,像这世界上的两粒微尘,而我能听见,他内心的波澜壮阔的涛声;能看见,他心中,江山如画,碧海蓝天的壮丽。我们尚未见面的时候,他已经用诗歌说出了他要说的话。高山流水,我是懂得的,所以才让我这般一见如故,虽然我时常保持沉默,虽然我总是辞不达意。
广场南面,是冬天深邃的,尖锐坚硬又沉默浑厚的大海。我更愿意相信,我们是海的一部分。或者,我们其实就是大海本身。他说,他第一次见到北方冬天的海。而我,我眼里北方的大海,是长见长新的。他欣赏不尽,我永远也看不完他,面对着他,我总有一腔发自肺腑的虔诚。我是因为要说的言语太多,所以才无从说起。我也有满腔未被岁月磨灭的热情,只是明知言语无法承载。原谅我仿佛言不由衷。
五
北方的海,南方的海,他们唱共同的歌,他们有共同的岸。面对他们,我灵魂脱却了自我。我还能够说些什么呢?这些深远的东西,比如大海,比如,爱情,抑或死亡。他们其实永远都在一个语言所难以企及的地方存在着,一切的表达都那么有限,对于他们,都总显得苍白。所以,我耗尽了青春,一生贫乏的词语,越来越沉默无言。
所以,当北方的海遇见了南方的海,除了胸腔中搏动的涛声,这个世界才显得那么沉静。
牛伯一
2009年12月31日整理于
大连古松堂
附:
姜桦<<北方的海>>
1
十二月。我站在北方的海边。
下午两点的阳光清爽通透,但已明显有些软弱乏力。没有了春夏季节的热闹与喧哗,偌大的海滩显得异常地开阔、空旷。沿着海滨浴场那柔软细滑的沙滩一直向前走,不管是哪一个方向,你都能够看见一只只海鸟在贴着水面在滑翔,最终停在远处的礁石或者平阔的沙滩上——
那是海鸥。
一面迎风的旗帜被风吹落,走近它,我听见鸟的羽毛在风中脱落。这叮当之声类似于金属或者银制器皿在黑暗处发出的声音,紧随其后,阳光已经被海鸥从海面上赶过来。
最早热热闹闹的波浪,如今彻底沉寂下来。北方冬天的大海,巨大,沉重,象一块铁。
安静,肃穆,一块巨大、孤独、沉重的铁,期待着能被更多的人读懂。
2
我来自南方。我是第一次见到北方冬天的大海。
常常,人们习惯用“海天一色”来比喻大海与天空的相互交融。尤其在晴朗的春夏季节,宁静的天空过多地接纳了大海的血脉,大海和天空往往完全是一种颜色,但是在冬天,用它来形容这北方的大海似乎并不贴切。在冬天,这北方的大海竟然是青黛色或者灰黑色的。鲨鱼的背脊冰凉,除了给予天空的那一部分,大海,它所剩余的蓝色,似乎都慢慢地沉入了深深的海底了。
因此,也许只有在冬天,我们才能真正看清楚蓝天和大海的联系。无论是大海和天空,尽管都在把自己的色彩努力延伸向对方,但是它们似乎很难走到一起。而且,即使是天空,那种蓝色和夏天里的蓝色也不一样。
海水用它的蓝色完成了天空,却独独没有完成自己。
但这并不妨碍它们的相互成全。
3
在冬天里来到北方,我是为了赶在下雪之前,参加一场加冕礼。
和这片大海来一次近距离的相拥,海湾如此温柔、婉约,甚至连一点点过渡都没有。这就象我们的初次见面,不需要握手寒暄,不需要轻柔相拥,更不会狂热地拥抱亲吻,但是,仿佛一段旋律,专门为一段歌词而生,仿佛一双眼睛,专门为看你而生。这两条腿,这一张嘴巴,就是为了走近你歌唱你。长着这一颗心,就是为了爱上你!
短暂的打量之后,我们已经走到一起,虽然从未相识,却早已在梦里相逢——并且读到了对方的眼睛和对方的心
大海,冬天的大海!婆娑的海葵因为冬天而死亡,而我,却早已经因为大海而重生?
但是,这张嘴巴,绝不是在今天亲吻你!
4
两棵树,当它们走到一起,它们有一样的言语吗?
两条河,当它们会合一处,它们会完全交融吗?
两只鸟,当它们走到一起,能不能唱出同样的歌?
答案似乎都不肯定。
但是,某一天,当两个从未谋面的诗人走到了一起,走到这冬天北方的海边,不用任何介绍,他们已经在尽情朗诵着自己或者对方的诗歌;
无数次来过北方,无数次地走近北方的山水北方的人。
今晚,这浓烈的酒啊,红红的炭火映着两张不同的脸庞。
许多年前,为了一条小溪,我曾经写下了一片大海;
今天,当我真正面对了这样一片大海,我为什么竟一个字都无法留下?
5
今夜。北方的海边,让我想一想南方的你。
远山宜歌,近海宜诗。严寒的冬天里,你是否就是最适合也最值得我怀想与歌唱的春天?
春天的大海春暖花开!此刻,在北方,在北方的海边,请让这低回的波浪运送去我对于南方无边的期待和祝福!
北方的大海,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你的波浪在呼吸;
南方的亲人,看似安静的诗歌里我的火焰在燃烧。
2009年12月25日夜,大连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