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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艳阳高照,大地笼罩在层层热浪之中。
小小的楼台上,凌欣忙碌地从家里搬出书,轻轻地、细细地,一本接一本,将书从房内往阳台上放,大书、小书,分门别类,将它们躺在阳光下,尽情地沐浴着日光照射。
凌欣的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洁白的裙衫,在阳光的照射下,将一张梦幻般的脸蛋衬托得更加通红,她的双手,也拿着书,是一本本新崭崭的书,随着脚步的移动,她的嘴里轻轻地说:
“妈妈,这些是新书,也有虫吗?”
“有。”妈妈接过女儿递来的书,毫不犹豫地将书打开,让它们躺在专为它们准备的晒板上。
“玲玲,越是新书,虫越多,虽然我们用肉眼看不见,但是,强烈的阳光会将它们的灵魂照现,让它们在烈日下暴晒,会极早地死亡。”
汗水布满了妈妈的脸上,一张不知是被阳光晒的,还是被自己的话语激的脸,已经布满了红云,望着这大大小小,新新旧旧地书,仿佛看见几条蛀书的虫,在强烈的阳光下无所遁形,已经奄奄一息了。
“妈妈,我读重点中学有希望吗?”
玲玲的一句话,又将凌欣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女儿已经小学毕业,马上就读初中了。可是,读什么学校呢?如果按分配来说,女儿肯定去不了市里的重点学校。好马还须配好鞍,看着周围的家长,个个将自己的儿女送到重点学校读书,作为玲玲的妈妈,她何尝不想让女儿也读一个好学校呢?
前段时间,凌欣找到了昔日的同学,现任市教委的主任,完全主宰着学生的一切大权——苟卜跃。当凌欣看见这位曾经被自己瞧不起的同学,从一瘦骨嶙峋的竹竿到现在的体态雍肿,实在无法想象,这十来年,他的改变就这么快吗?而自己执教十来年,到如今还是一个小学教员,而从学历到教学质量都不如自己的同学,居然在这短短的十来年生涯中,一跃而为自己的顶头上司,命运实在是难让人琢磨呀!
有了同学,还有同行的关系,凌欣以为自己的女儿读重点中学不成问题,谁知,等她千呼万唤将同学逮到时,回答她的却是:这事难办。
那天,凌欣好不容易在办公室堵住正要出门的苟主任,凌欣真的很想发火,为了找这个曾经被自己看不起的同学,她已经快被烈日烤干了找他的决心。如今见他,真的是想生气呀,但是,为了女儿,她还是硬生生地招呼了:苟主任,你好忙呀,找你真是太难找了呀!
“哎呀,原来是老同学呀,说吧,找我什么事?我马上要出去。”苟主任停住正跨出门的脚,退回办公室。
“还不是为了女儿读书的事呀,我想找你要一个名额,让我女儿读市里的重点中学,你看如何?”见苟卜跃匆忙的样子,凌欣只好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这个——”苟主任摸了一下头发,做作无奈的表情说:“我也不能做主呀,毕竟是学校自己在招生的,按道理是应该让我们自己的子女去读的,但是,那个学校的校长不怎么好说话呀,这样吧,今天下午我们在一起,你和我一起去见见校长吧。我们好久也没有在一起了,大家一起去喝喝茶吧”
原来他这么忙是去喝茶。凌欣听了,真想甩他两个耳光,不过,她没有那样做,只淡淡地说:“我不去了,不习惯那里的气氛,况且,我也只是一个小学职员,怎么敢和你们这些高级职员在一起呀,你还是自己去吧”
说完,凌欣便转身走了出去,她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自己的表情。
就在凌欣准备让女儿放弃读重点的想法时,却在一次同事们聊天的时候,谈起一位同事为了让儿子读上重点学校,竟然用去了半年的工资,才勉强挤进中学的大门。出于好奇,凌欣问了找谁帮的忙时,回答竟是:苟卜跃。
教育战线本来是育人的地方,教师是为人师表的统帅,作为执教多年的凌欣,一心用在教学方面,从为人到知识,无一不是在为孩子们作榜样,当社会上反腐之风特盛之时,她为自己有这样一块神圣地净土而自豪,发誓要用自己的心血来浇灌祖国美丽的花朵,为孩子们留下一片干净的圣地。因此,她在获得多次“优秀教师”“先进教师”等等的称谓下,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教书育人的想法,从没有拿着这些牌子去要求什么,继续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浇好每一棵幼苗。
猛然间,听到这个消息,让凌欣吃了一惊:难道浇花育人的地方,也有蛀虫了吗?凌欣不相信,于是走访了几家已经读重点中学却不在分配范围之类的学生家长,得到的回答惊人地相似:交钱就能读重点。
凌欣沉默了。执教十多年来,每月的工资已全部用在生活上。玲玲爸的一点微薄工资还要给乡下的父母寄去,余钱根本是所剩无几。如果要拿出半年的工资请客送礼,那么,这半年的生活又将如何安排呢?
在凌欣犹豫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妈妈,我好想读重点学校呀!本来女儿的成绩很好,如果在上初中时,没有满足她读学校的愿望,凌欣怕女儿的思想会背包袱,做为一个母亲,她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有很好的发展前途。虽然自己也是一个老师,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小学老师呀,她必须给女儿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呀!
为了女儿,凌欣再次找到了苟主任,述说着女儿的愿望,母亲的心意,还有一个教师的难处,让教委主任看在多年的同学面上,是否能解决一个名额,让女儿进到重点中学去。
看着日渐发福,脑袋尖尖的苟卜跃,正漫不经心地拿出一包“中华”香烟,缓缓地抽着,眼里,心里根本没有在乎这位曾经的同学。待他吐出缕缕烟圈后,才说:“凌欣,我们是同学,这点忙本来可以帮的,但是,你知道,现在的学校收学生都要通过校长,我也不能去命令别人收呀;再说,各方面的压力也太大呀,领导出条子,要解决子女的问题,这些是不敢怠慢的,如今,教师的子女都要求读好学校,我们也不能都满足呀。”
官腔,十足的官腔,想不到自己苦风浴雨,一生清雅,居然会跟这种人接触,真的有辱自己的清白。凌欣真想掀桌子,踢凳子走人。但是,女儿那双殷殷期盼读重点中学的眼睛,深深地印在了凌欣的心里,她按奈住自己激愤的心,有种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感觉,为了女儿,一切都忍吧。于是,凌欣挺了挺腰,抱着豁出去的心情,对苟主任说:“苟主任,既然我们是同学,又是同行,,那就用不着拐弯抹角了,我打听了一下,要想读重点中学,就必须付出金钱的代价。你说吧,给多少?才可以去?只要让女儿读上重点,我就是找别人借,也心甘情愿。”
“凌欣,怎么能这样说呢?既然你话也说到这份上了,作为老同学,我也就破例一次,帮你约几个管事的人,顺便疏通一下关系,至于钱嘛,小意思,大家都是同行,娱乐一下就可以了。这样吧,我帮你联系人,到时候给你电话。”
话已至此,凌欣再也无话可说。起身,回家,筹钱,只等领导一声令下,双手就将钱奉上。
周末,又是凌欣大扫除的时候。最近为了女儿的事,几乎都没有好好整理过家了。可到现在,她还是不好向别人开口借钱,自己的那点积蓄根本不够塞那些腰肥肠满人的牙缝。如今,苟主任已经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好了,就等凌欣过去陪他们娱乐了。可凌欣实在拿不出那些供他们娱乐的钱,确切地说,也不愿意拿出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去用在那些无聊的人身上。当凌欣拿定主意,不再去求他们时,就想放松自己的心情,于是,她想用劳动来解除自己多日来郁结于心头的郁闷。来到书房,看见小小的斗室,居然有着那么几层高的书。这些书,一直是凌欣家的骄傲。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看见喜欢的书,她是毫不犹豫地买回来。而且每到一定的时候,她总会认真地清理这些书。如今,看着这些书,仿佛又回到了书里的世界,脸上不由挂起了微笑。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条小小的,细细的,软软的虫子从书里爬了出来,凌欣顿时感到书被受了侮辱,对于一向有洁癖的凌欣来说,简直是不可容忍的。因此,她放下其他的事,叫上女儿,将书一本一本地往阳台上搬,恰好今天是个艳阳天,让书中的虫子尝尝被烈日爆晒的滋味吧!
“妈妈,书里怎么会有虫呢?”刚开始,玲玲吃惊地看着母亲,不解母亲为何为一只虫子而搬动整个书架。
“玲玲,妈妈也不知道书里怎么会有虫呢,本来,书是神圣的,它教会我们怎么做人,怎么生活,它是我们心灵的港口,也是我们视为最真挚的朋友,可是,却有一些虫子钻进书里,去破坏我们神圣的地方。还好,这只虫子跑了出来,如果我们就打死这一只虫子,而不翻动这些书架,那么,过不了几天,就又会有几只、甚至几十只也说不定,。所以,与其让它在里面繁衍,还不如我们把书搬出去晒一下,让那些虫子没有温暖可躲,让那些自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虫子,失去梦想,让强烈的太阳光将它们统统晒死吧!”
听着妈妈的长篇大论,玲玲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一直以来,妈妈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偶像,她的理想也是跟妈妈一样,长大了做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对于妈妈,她有太多的信任和尊敬。
终于,晒完了所有的书。玲玲拿着毛巾为妈妈揩着头上的汗。看着乖巧的女儿,凌欣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脸颊,认真地告诉女儿:
“玲玲,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妈妈不想让虫子再啃书了,我们不能给它们机会。书是我们自己的,只要我们用心读书,在什么地方读,都会考出自己的好成绩。答应妈妈,我们不去读重点学校,好吗?”
看着妈妈严肃的神情,玲玲勉强点了点头,一张红通通的小脸,在阳光下更加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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