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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二矮子和他的女人 蒋治泓
在川南山区的一道坡上,小镇顺坡而建,只有一条街,以街中心过去的二圣宫为界,高处为上街,低处为下街。 下街的下坡处,低矮潮湿阴暗的草房里,住着一个老头,七十多岁,个子很矮,只有一米四左右,宽宽的肩上扛着大脑袋,走路一拖一拖的。黝黑的脸上,青悠悠的没有血色,额上皱纹很深,象拖煤的船子在煤坝子里碾过的几道辙。衣服皱皱巴巴,一顶脏兮兮蔫趴趴的帽子,歪歪地扣在头上。 人们管他叫“何二矮子”,后辈人不当面喊,都喊二表叔。不管怎样喊,他都很高兴地答应。这里民风古朴,一条街都是亲戚。年龄渐老,当面喊何二矮子的人越来越少,喊二表叔的人多了起来。背里说到他,还是称何二矮子。 他一直没有正式职业,父亲是老中医,在当地有些名望。何二矮子跟父亲学了点,在自家门前摆了个草药摊子,用小偏方和民间的诊疗法,给人治病。小孩发烧,用酒来擦手钳口(合谷穴)退烧;头痛胸闷,是风寒,给“取风”,把一块银元和熟鸡蛋的蛋白包在一块布里,放在用老姜、陈艾、葱白煎的沸水里煮,待烫滚后从额头到颈项不停抹动,一会打开布来,透亮的银元上全是青红紫绿的颜色,红的是热,紫的是风,每天取一次,三天病就好。最拿手的是治打摆子,就是疫疾,自制的药粉,用伤湿止痛膏,贴在肚脐眼上,睡一晚,发发汗,第二天好了。他生意不怎么好,收费又低,给街上的人“取风”之类的是不收钱的,他爱说“关啥子事嘛,都是本街上的人些”的话。所以他一直穷,好在一个人,还能勉勉强强维持生活。 他虽然很穷、又邋塌,却性情温和,为人耿直,待人有礼,而且很有志气,对官和有钱人,从不巴结。特别同情境况不如他的人,那些人来看病,皆不计报酬,有时药钱都不收,别人过意不去,他说药是自己采的,也没花钱,叫别人不要放在心里。在这条街上,他最肯帮忙,无论哪家有大盘小事,都要去相帮,把那些做杂事的人招呼拢,安排各种活,象搬东西、打扫卫生、挑水、劈柴、锤煤等杂活,全由他分派。主人家或执事人,需要打杂人手,都喊他,所以整个场面上,到处“二矮子”、“二表叔”地喊,他成了最忙的人。但那些平时冷淡的官和有钱人家,他是坚决不去的,除非那些人亲自来请,碍于面子才去。 他接近五十岁还没有结婚,年轻时曾托人做媒,一直没说成。三十几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大坳口一个姓范的寡妇,女方有两个孩子,丈夫是两年前种地时从崖上摔下来死的,他满心欢喜,端午节,媒人引女的带着孩子来,在他家吃了饭就走了。媒人说这事可能得成,他就望着,两三个月没有回音,问媒人,说女的前次走后一直没来赶场,不晓得干不干。到了年底,媒人才来说,女人已嫁到大田坝周家去了。是孩子不干,说人矮,房子也矮,还是草房,又窄又黑。从此以后,他对婚姻彻底失望,再也没托人说这事。老一辈的人说:“哪个女的会看上他呢?” 他一生中还是有过女人的,而且还有个“儿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地方医疗条件改善,农村经济条件好转,人们有病都到正规的医院就诊,草药滩子冷清起来,每场天只有几角钱的收入,有时还不开张。一个残疾人,求生的门路狭窄,生活十分艰难,已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街坊邻居三块五块给他钱,或撮一升半升米,或穿旧了的衣服送他几件。他不愿长期接受接济,决定上云南,跟人说:“云南和四川的交界地方,交通不便,医疗条件差,我到那里去,或许还找得到吃,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吧。” 他从没出过门,走的头天晚上,专门会了蒋师傅,摆谈外出求生的事情。蒋师傅是个泥工,解放前飘流浪荡,跑过很多地方,何二矮子很尊重他,叫“大哥”。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大半夜,蒋师傅给他讲了很多,要真心对好人,用心防坏人等等,鼓励他说:“你放心去,你是一个忠厚的人,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你会有办法的,如果外乡实在混不下去,还是回来,你是挨近五十的人了,你回来,政府不会不管你,街坊也不可能看着你饿死。” 何二矮子上云南的事,没引起多大的关注。只是哪家有红白喜事,帮忙打杂的人,乱哄哄的,无人调配,才想起他,说:“要是何二矮子在就好了。”两三年后,再没人提起他,慢慢地,人们似乎把他给忘了。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他又回到了镇上。 那个冬天雨水多,几乎天天都在下雨,偏偏那天出太阳。中午的时候,人们吃过饭,聚在街上,先有人走来说,何二矮子回来了,带着个婆娘,还有个娃儿,婆娘很漂亮,娃儿一岁多点,是个男娃。随后就看见他从下街的倒拐处走来,左肩挎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皮包,右手提一个很大的、装得胀鼓鼓的编制袋,旁边跟着一个约二十二、三岁,模样很俊的女人,女人左手抱一个小男孩,右肩背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口袋,口袋也是胀鼓鼓的。 到何二矮子的家门口,女人把孩子放下来,牵着走了进去。一会儿,何二矮子牵着娃娃上街,二圣宫门口,给他买了一截甘蔗,撕了皮,让他嚼着,教娃喊人,娃嘴巴乖,娘娘老爷、姑婆姨婆、叔叔姨姨叫得很甜。人们问:“二矮子,这个娃儿是哪个的?” “我的。”语气里很是得意和满足。 “叫啥子名字?” “何云生,云南生的。” “那女的是哪个呢?”娃儿都是他的,女人自然是他老婆,可就要从他口里亲自听来。 “她是我婆娘,叫林四妹儿,云南人。”说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脸上居然还有一点点羞涩,依然黑,但黑中透着红润,额上的皱纹也没有原来的深。 就这样,何二矮子从云南带回来的那个叫林四妹儿的女人,就在小镇上住下了。 要说人才,林四妹儿是一等一的,高挑匀称的个儿,杏仁眼水灵灵的,脸上红扑扑,额前梳着整齐的流海,辫子又黑又亮。 人们对林四妹儿的评价很好,她没半点嫌弃何二矮子的地方,和人说起话来,还没开口,脸先红了,谈话中说到他男人的时候,从不叫名字,都说“我那个”,在家里怎样称呼,好象没有人听到。但有一点,大人们不准后辈人按何表叔的辈份来喊她“表婶”,也不同意按同辈人称呼为“姐”之类的,就喊她“林四妹儿”,可能是她太年轻,也可能是非明媒正娶,没办结婚手续,年轻人问大人,大人们说不出个道理。 安定下来没几天,她就开始在街上找事做,帮人挑水、挑煤,帮粮站转仓杠粮,在废品收购站干零活,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不管粗活、重活、脏活,只要有钱,她都做,也不计较报酬,给多给少,从不说高矮。男人还是摆草药摊子,只是多了一样,药摊旁放了一个瓦缸,装的老林茶,林四妹儿烧的,有几个碗,给来看病的人喝,不看病的赶场人也喝,喝过后感谢女主人,她却说不关事,就是挑点水嘛,她有的是力气。街上哪家大盘小事,两夫妇都出来帮忙,男人仍然管那些打杂的,得心应手,女的什么都干,择菜、洗菜、煮饭、收碗,见到什么需要的就去做。只是她不在主人家吃饭,到吃饭的时候就走了,等吃过后,又去帮忙,主人过意不去,专门安排人去请,几次请不来,主人亲自请,还是不去。事后有人怪她,她说:“我那个已在那里吃了,未必然一家人都在人家屋头吃啊?再说我还要弄饭给娃儿吃。” 他们夫妇之间,是和睦的。她把男人服侍得很好,帽子衣服干干净净。即使在外面做活路,也要赶回来做饭,一天三顿均均匀匀。做工领到钱后,就割两斤肉回去,还给男人打点酒,买一包便宜的纸烟。赶场天,饭做好,盛在碗里,端给男人吃,娘儿俩也在门口吃,细心的人发现,男人和娃娃的碗里很多肉,她的碗里却总是小菜。没有看到她空闲的时候,不出去做事,就在家里浆洗缝补。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天气好的下午,坐在家门口做针线,地下放一个竹编的蔸,蔸里放着尺子、剪刀、碎布和一些针头线脑,娃儿在旁边玩耍,男人在屋内依门而坐,烧叶子烟。 人们都为何二矮子感到高兴,说:“这回好了,孤孤单单几十年,总算有了个真正的家,不管这个女人能不能和他过一辈子,到底有个娃儿,今后老了有人管的。” 可不久后,就有人说,那孩子不是他的。有人到过林四妹儿的家乡,林四妹儿家里很穷,和本村的一个复员军人相好,那人是有老婆孩子的,后来肚子大了,她父母都气昏了,认为她败坏门风,弄来吊起打,打死她都有心。打死当然不行,就想尽快把她嫁出去,嫁得越远越好。当得知走方行医的何二矮子还没成家,就把女儿嫁给他,要他把她带走,一辈子别回来。何二矮子求之不得,因女的即将临盆,他就在当地租了房子,娃儿生了,又过了一年多,才回到家乡。 有好事的人去问他:“二矮子,听说那娃儿不是你的,是不是啊?”“放屁,放狗臭屁!”他只骂一句,就不开腔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后来也没人再说这件事,人们是善良的,认为即使不是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把孩子养大,难道以后不认他吗?再说,“哪个又敢在别人的牛栏里来认牛儿子呢?” 就在他们回来的第二年秋天,有个男人到了他家,听口音是云南的,三十来岁,相貌很好,身材魁梧,给娃娃带了很多东西,有衣服,有饼干、糖果等吃的,引人注目的是支上电池的玩具冲锋枪,一扣板机,哗哗哗地响,枪管上闪着光。何二矮子在街上买了卤猪头肉,还打了酒,说是老婆的娘家有人来了,要好好招待。那男人在他家住了两三天,每天都牵着孩子上街耍。有一回孩子睡着了,他背着从上街走下来,冲锋枪挂在他的脖子上,烈烈秋阳下,一脸汗水涔涔。男人走的时候,林四妹儿和孩子送到车站去,回来时,她的眼睛红红的。 多嘴的人,就猜那男人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因为林四妹儿的娘家很穷,买不起那么多东西。 关于何二矮子,林四妹儿,那个娃儿及那个男人,人们谈论了一阵后,也没人再理这些事。小镇很平静,三天赶一场,忙碌一天,就歇两天,生活节奏很慢。何二矮子家也很平静,闲天上山采药,逢场天摆草药摊子,林四妹儿仍然每场天都烧一缸老林茶,然后到处找事做。娃娃也一天一天长大,样儿很乖,象他妈妈。一家人断黑关门,天刚亮开门,从没吵过架。何二矮子偶尔和人谈起他的家,也不免感慨:“这都是命,我都没想到能有今天。林四妹儿不嫌我,说明我前辈子还是做了好事的。” 一九九0年,他们从云南回来已五年,娃娃六岁多了。春天里,林四妹儿问镇上小学校的老师,说我娃儿的户口在云南,能不能在这里读小学,老师回去问过校长后,答复她说学校考虑他们家的具体情况,可以让娃儿在镇小读书。 何二矮子知道后相当高兴,赶过端阳后,就在供销社的文具店给娃儿买了书包,文具盒,几支铅笔,几个本子。有人问他为什么现在就把这些东西买起,离开学报名还早,他说:“早点买,免得到时买的人多,不好买。”娃儿也很高兴,新书包拿回来后,背起上街走了两回,别人问是哪个买的,他把头抬起来,望着天说:“我爸爸给我买的。” 书包买来后没有多久,林四妹儿就带着娃儿走了,这一去就是很多年。 走的时候是午后,吃过饭,天阴黑,沉闷燥热,乌云滚滚,隐隐响起雷声。林四妹儿背着来时背的蓝底白花的布口袋,牵着娃儿,娃儿背着新书包,向下场口走去。何二矮子送到街中间,什么话也没说,望着娘儿俩的背影,表情很苦。过不久,下起瓢泼大雨,风也很大,雷鸣火闪的,他坐在门口,靠着门枋痴呆呆地。 何二矮子跟人说,林四妹儿带着娃儿回娘家耍几天,开学就回来。林四妹儿走之前,在农村要了很多新麦草,请人把草房重新盖过,看到家后面的保坎垮了,从河沟头挑了几挑石头,自己和泥砌好,砌的时候,男人在旁边帮着递石头,她还把铺笼罩被全洗了,晒在大门口,还把灶头的炉心糊好。人们都以为她不多久会回来的。 但开学的时候,没有回来,学校老师去问,何二矮子说,不晓得为啥子还没回来,再等几天吧。年底没回来,过了年也没回来,人们开始怀疑她不回来了,要何二矮子去找,他才说:“她不回来了,走的时候就说好的。她是个好人,都是我的命不好,没有这个福份。她跟着我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只是想那娃儿。”人们再次问起那娃儿是不是他的,他摇了摇头,说不说这些了。 林四妹儿走了,何二矮子又回到原来的生活。他原就不爱说话,这下话更少。人消瘦了,脸上曾有过的红润渐渐褪去,额上的皱纹更深,比以前更邋塌。还是摆草药摊子,还是爱相帮人,只是做什么事都漫不经心。没事的时候,不管晴天雨天,坐在大门口,望着下街方向发神。 他就这样生活着,生活很苦,一月两月都不容易割一回肉吃。人们为他的命运叹气,年老的女人有时还掉几滴眼泪,但这又能改变他的什么呢?有一天,他在街上买了肉,还打了酒,人们惊奇地问他是不是有客来了,他凄苦地摇了摇头,说没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他满六十岁。人们再次为他叹息着,把买肉打酒的钱退还了他,有几个老年人又买了些酒菜,在他家陪他过了生日,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句话没说,第二天有人去看他醒没有,只见他坐在椅子里,抱着林四妹儿留下的一件红线衣,泪长淌地流。 何二矮子满六十岁了,街上的人想起给他申请五保老人的补助,有人说他有儿子,不属于享受的范围,遭到很多人的臭骂,最后政府还是批下来,多少缓解了他的困境。 到了林四妹儿走了十二年后的夏天,那个娃儿突然来了。进了家门,还喊 “爸爸”,娃儿已成大小伙子,长得很精神。回来的第二天,就张罗要给爸修房子,说是修,其实就是在原来的房架上,将草房改为瓦房。他亲自买来檩子、瓦格子和瓦,还买了几十斤粮食,十多斤菜油,十多斤酒,请了匠人,等这些备齐后,又拿了六百元给他爸,就走了。有人问他这些年在哪里,做什么,还有他妈的情况,他都不说,只是笑,说得多的是感谢街坊邻居对他爸的照顾。 政府知道何二矮子草房改瓦房,补助了部分钱,街上帮忙的人也多。这回整漂亮了,屋里粉刷了一遍,大门也油漆一新,因为是原来的房架,还是很矮,象是比着他身材修的,这是美中的不足。 年底时,林四妹儿也回来了一趟,没有和人说话,人们还以为她要在这里过年,结果吃了午饭的就走了,何二矮子跟人说她是回来看他修的房子。 娘儿俩出去这些年的情况,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人知道。何二矮子除了住上了瓦房外,什么变化也没有。 何二矮子草房改成瓦房后的第二年,林四妹儿又来了,从街上走过,路过家门没进去,勿勿往上街走,有人跟她打招呼,她只是一笑,后来就传出了轰动的消息,比当年她和何二矮子从去南回来还更令人吃惊:林四妹儿嫁给了上街的洪兴明。一时间,成了小镇上的爆炸性新闻,街上男女老少都在议论。 也有人不信,但第二天,洪兴明和林四妹儿到镇民政办登记结婚,成了不争的事实。 洪兴明在街上并不出众,四十七八岁,原是区供销社的职工,一直在针纺门市上班,单位解体后,在自家门口摆布摊子,后来,把临街的堂屋改成门市,做起了服装生意。妻子四、五年前患癌症死了,没有再婚,有两孩子,大女在省城工作,次子在县城教书,妻子死后一个人生活。人本份厚道,待人接物爽快,人们对他的评价是不讨人嫌,没有和谁特别好,也没和人结得有怨,是一个实实在在、平平常常、居家过日子的人。 在这个传统思想还较重的地方,人们普遍善良,但也好奇,什么事都想弄个明白,林四妹儿和洪兴明结婚,很多人疑惑:她走了十多年,是怎样说成这事的。当时林四妹儿在镇上,不大爱说话,没有和哪个或者哪家特别亲近,至于和洪兴明,更没有任何来住,为什么一走十多年后,又回来和他结婚。 有人说林四妹儿是个神秘的女人,来得不清不楚,走得不明不白,这回更是兜了一个大圈子。有人去问当事人,都不说,林四妹儿只是抿口一笑,不开腔,洪兴明则说:“这是天意,是观音菩萨给我送来的老婆。”如果再问他,他就说:“有啥子不得了的事,你去问你老汉和你妈又是咋回事。”说完爽朗地大笑起来。 何二矮子对这事没有任何反映,有好事的人怂恿他说,虽然和林四妹儿没办结婚手续,但一起生活了五、六年,还有孩子,是事实夫妻,可以到法院起诉她重婚,至少要他们出一笔钱,何二矮子这回真正发怒了:“你才干得出来这种缺德事,人家好好的。” 不久人们发现,林四妹儿常去看何二矮子,帮他洗衣服,做家务事。有时她去买菜,还割一块肉给他。有一回何二矮子病了,发着高烧,林四妹儿叫洪兴明背着到他到医院输液。 一直这几年,两口子都在照顾何二矮子,人们称赞说他们良心好,听到后,也只是一笑了之。自作聪明的人猜测,林四妹儿结婚到镇上来,就是想照顾她先的男人,这是和洪兴明说好了的。如果跟着何二矮子,他养不活她。不管怎样,林四妹儿是一个有良心的女人,能做到这样,的确难得。 去年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林四妹儿背了一背兜的东西送到何二矮子家去,有腊肉、香肠、黄粑、米花糖和猪儿粑粉,东西放在桌上后,站了一会儿,提起背兜走了,往上街刚走二三十步,洪兴明从下街走来,他没看到林四妹儿,站在何二矮子家门口,问他:“我喊林四妹儿给你拿点腊肉和其它东西来,她来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后,才看到林四妹儿在等她。走到她身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又转过身来,对何二矮子大声地说:“那些东西你搁好,你啥子都不要弄,明天林四妹儿来接你上去团年。”然后才和她一起走了。 街上突然静了下来,街檐坎上做针线的老人、打麻将的青年,都呆呆地望着夫妇俩。何二矮子倚着的低矮的房,房檐上面是朗朗的天空,房檐下他目光痴痴涩涩,两行泪水流出两边的眼角。 林四妹儿俩夫妇和何二矮子就这样平静地生活着,那个叫“何云生”的娃儿后来一直没有到镇上来过,他在哪里,林四妹儿说不知道,何二矮子就更不知道了。他还是每天坐在家门口,嘴里叼着叶子烟杆,望着下街倒拐处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