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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难,难在交通,更难在食宿。
还未成年的时候,就有过数次跟随老爸一起出差的经历。那可是个倔老头儿!当年,虽在单位官居要职,但清廉得冒泡。拿着公家的钱比他自己的还要小心仔细!钱放他手里,都攥得出水来,不舍得吃不舍得住的。跟他屁股后头神州大地四下里走,可算遭了罪了-------住过一个人两三块钱的单人铁床,带上下铺的那种,一个十来平方的屋子,最多的时候住过八个人,说起话来天南地北、南腔北调,什么味儿都有。那时候小,无所谓烦恼,总是主动请缨睡上铺,猴子一样欢乐地爬上爬下,倒也自鸣得意。公共卫生间在屋子外头,晚上,同屋的人谁要是起个夜,甚至有跑肚拉稀尿急尿频的,全屋的人就都得跟着他一起折腾。那些价格低廉,自然得凑合就凑合的大车店,环境卫生固然糟得没法说,天知道就连那被褥都洗过没有。不过呢,人就是这样,到了哪一步就说哪一步的话。没有捱不过去的穷苦,累了乏了,谁还去想什么究竟干不干净。甭说洗澡,累大了连衣服都可以不脱,倒头便睡。安全也得不到丝毫保障。那时候,哪有什么银行卡啊?住在那么个破烂环境中,赶上身上带点儿金银细软,总觉得瞅谁谁像贼,这焦虑劲儿啊,甭提了,更要命的是,还没处躲没处藏的。于是,就有人发明把钱缝至身上某某隐秘部位,比如内裤上,大有一副豁出去了,银子和内裤贞操同在的拼命架势。
至于吃,满街的小吃摊小饭馆是最经常的落脚之处。粗制滥造的饭菜,人生般百味杂陈,更有的如同猪食。吃完了饭,连片手纸都没人舍得给提供,用手胡乱抹抹油嘴,就可以继续开路了。
参加工作以后,这手里可就宽绰了,由于谋的是一份儿相当体面的、能给人办事儿的差事,可牛了!成天出入的都是各种名店,不久就吃惯喝惯玩惯,跟着,自然而然地生出了骄横不屑的念头,以后,就是去再高档再豪华再昂贵的玩乐场所,心里也会翻起不过尔尔的念头。
1993年初,和已经离休赋闲在家的老爸回趟老家威海,那时,我已经有好久没和他一同出外了。念起爸平生的不易,硬拉着他冲进了威海市内最高级的威海卫大厦,进门后,为了让老爸好好高兴高兴,想也不想,就让服务员给开了个豪华套房,一晚上费用过千。把个老爸心疼得,在套房内跳着脚骂了我半宿。这中间骂得正兴起的时候,被意外打断了一次,大约午夜时分吧,那时的酒店宾馆,也许刚流行“加褥子”,“按摩”等等叫法不一的“特殊服务”,一从事此行当的小姐贸贸然地就把电话打到我们的房间里,并向老爸相当细致地报出了价码。这件事儿,更给了老爸发怒的理由,他不住地捶胸顿足,感叹未来的社会若由我们这些年轻人主宰,还不知道要堕落成什么样子。骂归骂,骂累了该睡一样睡。那耗资巨大的中央空调一打开,不冷不热的,爽劲儿直抵心窝。地毯又厚又软,就是在上面跳高也不会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冰箱中各种饮料食品应有尽有,桌子上还摆着服务员送来的免费果盘。几天后临走的时候,老爸竟有了几分意犹未尽的留恋,喃喃地对我说:儿子,上千块的房间和几块钱的床位,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吃也在酒店里就地解决,那时到处都兴粤菜,生猛海鲜、龟蛇大餐之流,直把老爸吃得心惊肉跳,不住地询问菜价究竟几何,惹得服务员们在一旁窃笑不已。
人生,总是波澜起伏,令人难以预料。后来,就离开原工作单位了,自己出来闯天下做生意。先是跑单帮,为了省几个原先根本不入眼的臭钱,连车站和候车厅的快餐座都睡过,和衣坐着睡。跌到人生最低谷的时候,还睡过当时社会上已经十分罕见了的大通铺,说不清到底多少人睡在同一面铺板上,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睡着的时候想翻个身难过登天。至于口臭脚臭什么的,更是避无可避。却也苦中作乐,有时候和“同僚”们精神会餐一下,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比如,讲起某某酒店的高级套房,讲到一顿动辄上千甚至过万的象拔蚌龙虾皇帝蟹,呵呵,阳春白雪啊,和者无一,最有可能被回敬的,往往是懵懂的互望讪笑和口水长长的瞌睡。是啊,过往云烟,如梦似幻。实际上,我说的时候,连自己都怀疑起那些经历的真实性来。
这几年,生意有了新的好转,出门在外的机会又多了起来,足迹遍布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住过的宾馆酒店难以细数,吃过的喝过的各地名吃名饮也多如牛毛。寂寞山城人老也!年华虚度,多了颗宠辱不惊的平常心。不管光怪陆离也罢,莺歌燕舞也罢,我只微微一笑。同行的偶有好事者,每至一处,不但要遍吃特产美味,更要寻当地的莺燕共谋解决生理问题,每每乐此不疲。问我,我只摇头一笑曰:咱们一是井水,一是河水,哈。
惟此而已。
人生匆匆,逝去的日子宛若东流水,无可复回。拥有过,也失落过,一心想留住又能怎样?不过都是一枕黄粱罢了。欲望越是满足,随之而来的越是巨大的空虚。所以,想拥有得更多,反而一无所有。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我宁愿要唯一的一项事业,好好经营;唯一一场爱情,好好爱她。宁愿要几块钱一张的铁床,爬上爬下,为了一点点金银细软而忧心忡忡无法安眠的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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