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银光里暮生
[壹]
安宁若素,一直喜欢这个词语。
它是寂寥的、幽雅的,宁和的、清欢的。
就若兰花的馨香,淡柔细腻,只适合安静独处、轻轻呼吸。
就如此刻,我坐在窗台上。
让十一月的光线在一腕苗银手镯上细细碎碎闪来闪去。
好似一弯微微笑着含而不语的月亮,发散着一些怎么藏也藏不住的莹
亮旧事。
孩子气般,手腕款款摆动,恰如其分的韵仄,如同一曲行歌。
而那些微亮的光芒像是活的,看得时间越久,越发深邃。
它们犹如花儿,被光阴一朵朵地催放,同时亦在一群群地旧去,此起
彼伏,滋生了一途的青苔。
好似看着一场场桃花过,梨花谢,柳花飞,直至,芦花开落任浮生。
虽是不相干的开谢,可是看着就让人疼惜。
那种疼惜,应的是那句:朝亦有所思,暮亦有所思,香亦竟不灭,人
亦竟不来。
[贰]
多年前,在二手市场一堆古旧银器中看见一只表面泛黄的镂空银镯。
拿起来细细地看,旧得花纹里面全都是污尘,而纹路却是异常地繁复
细致。讨了布,仔细地一点一点擦拭一遍,虽陈旧黯然,色泽斑驳,
却还是再现出原先古风式的寂静苍艳之美。
我相信缘份。人与物,皆如此。
我知道,我是很想要它的,不可错过。
将它戴在手腕上,沉甸甸地,以拇指轻轻摩滑镂刻的纹路,似滑过一
段段故事,听它做最低婉的陈述,寂寞中的悠然盛开,隔世中的悄然
离去,是一种略带哀艳的无可挑剔的忧伤。
光阴久远后是什么味道?我想,大抵就是这个味道。秦时的明月汉时
的风,唐时的诗歌宋时的词,乘着岁月的波涛,一世流转一世。
也因这,郑重收藏,不敢多戴,怕我的粗糙损毁了它的精美旧灵性。
其实,自私地说,更因为,骨子里我不是能忍垢为好的女子。
所以若我愿常戴的银镯,须是新的好的,只渗透我的气味体温,只养
上我的喜怒哀乐。锦色昭华要随我,阴晴圆缺皆随我,要的是那句很
江湖气的话:人在镯在,人亡镯亡。
是的,我若死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收藏它,我不要有人,拿着它回忆
或揣测我的年华。昨日物何必明朝记,不如休、休、休。
我一直空着我的右手腕,直至天涯茫茫终教我见了它。
是在一间专卖苗银的铺子里。它安静地生长在玻璃柜内的一角,宽扁
开口,花纹线条圆润细致,是一朵浮雕地带叶兰花,高洁淡雅,即便
清言寡语,与它却可相对神情安详。
戴上后,自此,日夜相伴,从不脱卸。
所谓恒温,就是它贴着我的肌肤随着我的脉搏起伏,一路上的温度冷
暖始终一致,甚至可以依傍。
如,身体虚弱时它会发黑,我便警戒,好些的时候它就自然再亮。
有时候,看着它久了,总觉那朵兰花在日光或月光下似能散发出柔软
清香,这样一想又觉自己怪异,便常常兀自笑出声来。
亦有人,赤裸裸对我直言,说它戴在我细瘦的手腕上太过笨拙。
我坦然与其平视,它在我手腕上,不是你手腕上,只需我的欢喜,无
须你来说是道非。
我的一生,所有的不过是自己,所以只想要让自己心多喜一点,欢多
生一点,渐渐流失的光阴,谁都无法顾及,而我想得明白多顾及一下
自己的灵魂,有何不可呢?
我只是想让一些小明亮小欢喜小简单,渐渐明朗如一颗尘埃或一盏灯
火那般真实,仅此而已。
[叁]
昨夜,有人推荐一个博客,说最近看的一直让她感动。
便去看,那是一个叫素锦的女子写的。素锦,我想起安妮的《素年锦时》。
想来,博客的文字大概也走的这一路:有着柔软细腻的花样灵魂,有着漂泊人
世的沧桑气息,且疏离,且安然。
谁料,却不是,那是一些清贫幸福的文字,与爱情婚姻有关。
不想看,没再看,朋友还是摘录给我看了一段她说最感动的文字。
那个叫素锦的女子说:
我和平牵手走出了婚纱摄影楼,没有再回头。
我们决定不要婚纱照,只买一对结婚戒指。
平的手指粗大,我只要纯银的,因此没有一家精美的店铺合适我们的需求。
选了一家小门脸的金银加工店“宝源”,一个操福建口音的男人,为我们找了
可调节大小的纯银戒指。
为了迁就平的粗手,我们最终选定了那种最古老最扎实的方型戒指,150元。
我的上面刻着“爱”字,平的上面刻着“情”字。
我们合起来就是“爱情”。
本来不是一对的戒指,戴在我和平的手指上,就变成一对了。
就像我和平,本来是两个人,现在变成一对人了。
我很满意。不要黄金(怕抢),不要铂金(太贵),不要钯金(怕断)。
只要这种平易近人、朴素无华的银,过不了多久,它就会慢慢变黑、变暗,就
像我们的岁月会慢慢变老。它的变色只会让人内心慈悲、坚韧、谦卑,正视时
光的强悍和侵蚀,却不感伤和破碎。
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还可以继续让这对“爱情”流转下去。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这样的文字,泼墨了生命的幸福预言,确实,很动情。
更多的却是渲染出我的伤悲,曾经,这旧银秋光,生生地劫了我的前尘。
有时候,浅薄可以导致感情缺失,而弥深也未必能够持久。
答应嫁给那个从大学便相识的人时,用旧银打了两条手链。
细的一条是我,粗的一条是他。
那时候,不知为何,偏是喜欢手链,柔柔地软软地搭在手腕间,垂在手背上。
觉得犹如藤缠树,绕着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
光阴可以改变银的色泽,同样也可改变心的色泽。
彼此十指相扣笑看日落星沉的日子,终究熬不过两年,熬不过一场癌病。
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手链断了,扔回我的病枕边。
十年人事成凄凉,再无风雨再无情。
只余我,苦苦挣扎,观生望死。
我把两条链子重新打造成一弯手镯:没有花纹,开口式,扁平。
从不戴它。不为纪念,只为遗忘。
从此,我有很长一段的时间失语,不肯说话,伴有严重的抑郁和自闭。
惶惑之极万念俱灰的时候,强迫自己勉力拖着病躯,混迹于长街上人群里。
那样,即使满地尘埃、生死渺茫,但因着四周的闹热,逐渐心定。
火炉上的日子,如此这般,经过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后,逐渐安好。
如今,偶而整理杂物,翻出它,曾经的温润光芒早已幽暗。
幽得难再伤情,暗得莫辨人意。
如今,我已经很能轻易的接受时光里所有骤变的世事。
就象此刻叙述起他的时候,不痛不痒,很冷静,犹如在说一个过路人。
我把满目泪光,终究修炼成了满目青山。
旧银光里,朝已死,暮重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