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俺的一个女同事,买了一张公交车的卡,中了一个大奖:免费去香港旅了一趟游。俺也买了公交车的卡,一气儿买了两张,跟吉普车的轮胎似的,俺备用一个。虽然嘛也没中,但俺无怨无悔,因为,俺是打心眼儿里爱公交车的;尤其是俺没有私家车,更是打心眼里觉得所有的公交车都是俺的车。
有时候,俺外出赴宴,不想喝酒,看看周围陌生人比较多,俺就壮着胆子,比划手握方向盘的姿势说:“我……车……”别人就以为俺是自己开车来的了。其实呢,俺是坐公交车来的,俺和有私家车的人比,区别就是俺的车比较大,牌子也比较杂,停车的地方不固定,另外,司机也比较多,再有呢——司机的脾气秉性咱摸不透!
就从俺常坐的“8×7”(中间一位数字俺隐去了)路公交车说起。大概是十几年前吧,那时光有月票,还没有公交卡,俺居住的居民区,开通了一条通往市中心——劝业场的公交车,名叫“8×7”。乡亲们闻讯奔走相告,“通了!通了!”如大旱逢甘霖一般,每逢小礼拜和大礼拜,乡亲们像蚂蚁一样纷纷出动,跟赶集似的乘坐“8×7”奔赴那个不劝业光劝消费的圣地。
那时的“8×7”车很小,还够不上叫“中巴”,俺们等车、挤车的热情十分高涨。令俺们高兴的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8×7”搞起了承包(内部术语叫“大包”,司机可以直接伸手接钱和找零儿),司机多拉多得,积极性那个高呀,服务态度那个好呀,服务措施那个全呀,整个车眼看都塞满了,司机还能给挤出座来。那时,“8×7”的发动机在车的前部、司机的右部,发动机上面像乌龟一样盖着盖儿,冬天坐上温暖如春;夏天坐上犹如烤电,细心的司机早就给你备好了竹垫子、木板子。这还不算,发动机的盖子上坐满了人后,司机还能像变魔术一样拿出小板凳、小马扎儿、废报纸,反正能坐的地方都让乘客像七巧板似的坐得满满当当、离了歪斜、严丝合缝。再看站着的人,基本上把车上的两条平行的“单杠”都握满了,有时弄不好,这个乘客的手还握在另一个乘客的手上;有些岁数大的人没给安排上座儿,也握不着“单杠”,只好逮谁抓谁的衣角、袖子和裤腿儿,弄不好还伸别人口袋里去。有时一个急刹车,站着的乘客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倾斜一大片,然后再像不倒翁一样摇晃几下复原。估计那时候俺要跟司机说俺自备了梯子、绳子和钩子,还上了人身保险,他准得允许俺爬到车顶子上面去。车子就是挤成这样,“8×7”的司机有时还跟“面的”司机似的,看见有人招手还停一下,学名叫“踩一脚”——简直是活雷锋了。听说那时候,“8×7”的司机一月能挣三四千、四五千,春节期间甚至能挣五六千!几乎比每个乘客挣的都多(俺那时才挣两千多),那时“8×7”司机的心情也倍儿愉快,脸上总跟开着一盘儿向日葵似的,有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唱歌,有的司机特喜欢跟附近的乘客聊天,什么时事政治、股票行情、社会新闻、家长里短无所不包,真的把乘客当成了亲人。
谁想,突然有一天,“8×7”不承包了,“8×7”的司机由“多拉多得”改为“拉多拉少都一样”了,司机每月的收入锐减,大概都不到两千了。从那天起,俺们乘客一夜间就由司机的“二大爷”变成了“三孙子”,竹垫子、木板子、小板凳、小马扎儿可能都被司机劈了烧火了,司机看见有人招手再也不停了,还捎带脚儿损两句:“拿公交车当嘛了?”不承包以后,司机个个好像都有了脾气,脾气大的辞职了,脾气小的脸上也不长向日葵了,改种仙人掌了,话也明显少了,整天嘟着个脸,比沪深两市的大盘还绿,有的司机还把乘客当成了“撒气桶”。
就在他们突然不承包了的某一天,俺在五十米开外看见一辆“8×7”快要进站了,俺就像铁道游击队员追火车似的追它,俺一边拼命地追,一边还得考虑到让俺追赶汽车的狼狈相儿、可怜相儿进入汽车右侧的反光镜里,好让汽车司机知道俺是多么地想他。“8×7”停下了!开前门、后门了!关后门了!“前门别关呀!等一下!等一下!”还差几米了,俺喊着、喘着、喘着、喊着,就在俺赶到汽车前门的一刹那,汽车前门不紧不慢地合拢了,急得俺在外面说不出话来了,俺用哑语向司机表达俺想上车的意愿,司机却用脚回复了俺,一踩油门,整个汽车潇洒地“拜拜”了。俺当时就知道,俺和“8×7”的蜜月期提前结束了!
俺的回忆也到此结束。现在想来,“8×7”司机在承包前后的冷热变化,跟司机的素质没有太大关系,根本原因是上头的领导在制定政策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在改变政策的时候又没有考虑到下面的承受力。当初搞“大包”时,领导可能没有想到司机会挣这么多的钱,更没有想到司机们个个这么有智慧、有招法!在觉得不合算后,领导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结果,司机们只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乘客们只能是“忽冷忽热爱感冒,刮风下雨不知道”。
不提这段了,说点别的。最近,俺们这儿出台城市管理的新规定了,其中一条是“严禁违法占用道路、公共场所从事摆卖、餐饮”。规定本身没毛病,可执行起来就走样儿了。比如俺们门口的大饼店吧,按照新规定,不许再在屋子外面的大桌子上卖大饼了,于是,大饼店老板通过学法,深受教育,在大饼店的外面,又用砖和铝合金盖了一个新的建筑物,不仅卖饼不占用道路了(其实是永久性的占用),而且还拐出一块地方出租,增添了卖食品二厂酱货的新业务。受大饼店老板“革命先行者”的启发,俺们门口的小饭馆、包子铺、杂货店,都纷纷加入了“革命”的队伍,一座座用砖和铝合金搭建而成黄白红相间的崭新建筑物,和雨后春笋一块儿拔地而起。
话说俺们门口,有两个脑瓜好使的,在一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夜晚,雇若干民工,拉灰和泥儿,添砖加铝合金,几个小时就抢建了一个“希望工程”——以小区存车处临街的一面墙为依托,盖了一溜儿门脸房,内部打隔断三间。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这俩人在盖之前跟有关部门打了招呼,在请客送礼洗澡唱歌后,接到的暗示是:只要盖好后接受六千元的罚款就可以了。这俩人一听罚款六千,打心眼儿里高兴,他俩早把账算好了,盖此违章建筑罚款六千,而在严禁占用道路摆摊儿的大好形势下顺利地把违章建筑出租能获利三万六(三间门脸房月租各一千,每年各一万二),也就是说,盖此违章建筑一年可稳赚三万元。许多得知内情的人路过此地,都由衷地羡慕这俩人的聪明才智——你瞧人家,介脑瓜! 新规定的出台,带动了建筑业和铝合金业的繁荣,解决了农民工在房地产低迷时期没活儿干的问题,还为有关部门增加了一笔可观的罚没收入——这一点,怕是法规制定者们没有想到的。更具讽刺意义的是,违章建筑又占了一部分的路,而占路经营并没有减少的迹象。 奏这个现实,当官的大捞油水,机灵者分一杯羹,而老实人除了捐款嘛也赶不上——能追上公交车就不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