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liness:
转身,华年老去。
回首往事,有关青春的影象是一条延伸在我记忆深处的山路,蜿蜒曲折,经久绵长。
七十年代,父亲是一名采矿工,哪里有矿石他们就奔赴哪里。于是我们家就搬到了一个叫“铁矿”的地方。
“铁矿”座落在一个山坳里,由四五十户人家组成,四面环山,没有电,吃水全村人靠的是一口带辘轳的井。矿工们在离家40多里的矿山采矿,家属们则带着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过着日子。村前是一座小山,翻过去就走上了一条两米多宽的山路,在当时那已经是很不错的路了,它是村子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径。
夏天,放学以后,我和小伙伴们就背上竹筐踏上那条山路去采猪菜,一路说笑一路打闹;冬天,我们拉着满装柴火的爬梨,奔跑滑行在那山路上。我们用稚嫩的肩膀为母亲分担着一份辛劳。而真正开始体味在那条山路上跋涉的艰辛是从上中学开始的。
“铁矿”是没有初中的,读书要去15里以外的林场。父亲从微薄的收入中挤出钱来托人买来了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清一色的28型最大号的,瘦小的我大概比它重不了多少,为了学会骑车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后来哥哥给我想了个好办法,在车后座上绑了条扁担,这样车子倒地时可以有个支撑,不会那么实实在在地摔在地上。那时哥已经读初三了。
从此,在那条山路上多了一个扎着两只羊角辫,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背着大书包来回奔波的身影。
15里的山路,上坡下坎,为了不迟到,我们每天清晨5点多钟就出发了,碰上大风雨雪等不能骑车的恶劣天气,4点钟就得离开家门。我们这个学年走出去读初中的只有十几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女生不念了,而我就成了唯一的女孩子。每天跟在哥哥班级女同学的后面,骑着那辆28的大车子我只有拚命地蹬才赶得上她们。至今仍记得那个初春的早晨,在经过一个大下坡时,前面的人都绕过了不知什么时候挡在路上的石头,而我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车子飞了出去,我也被甩出去老远摔在地上,由于慣性哥哥的女同学滑出去好远才跑回来扶起了满脸是血的我,她们找来石头砸开路边结冰的小河,用冰冷的河水帮我清洗满脸的血污,裤子摔破了,膝盖渗着血上面掺着细小的沙砬。自行车车把已经严重变形,车圈也剽的不成样子了。当我扶着车子一瘸一拐走进家门时,母亲惊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第二天去上课,老师看到我仍肿胀着到处破皮的脸,万分疼惜的说了一句“多亏没有摔坏了眼睛!”
为了生计为了求学,我的父亲母亲和我们兄妹,不知疲倦地走在那条山路上。
那时候粮食是按人头供应的,吃顿大米白面就是过节了,家里每月仅有的那点细粮都留给了我和哥哥,母亲每天早早起来把午饭准备好分成两份放在我们的书包里。清楚地记得那个早晨,母亲把烙好的一张饼一切两半分给了我们,这是家里最后的一点细粮了。让我不能忘记的是,当天晚上,父亲披着一身月光扛着一袋白面步行了四十里的山路赶回了家,他是一直记挂着他的一双儿女要靠这些细粮带午饭呢。
家里是贫穷的,我们的本子是正面写完了反面写,用过的旧书我们也用钢笔在上面做练习。铅笔只剩下用手拿不住的一小段了还要找来小棍绑在上面接着用。后来,当我把这些讲给我的孩子听的时候,他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似在听故事。
哥哥三年的山路奔波有了好的结果,初中毕业他考上了距家两百多公里外的重点高中,成了我们村走出大山的第一个孩子。此后他每半月回家一次,每次他都会给我带回一包蜡烛,那是他在有限的伙食费中挤出钱来买给我的。他告诉我:“妹妹,在我下次回来之前,你要把这些蜡烛点完。”从此每天晚上那些蜡烛照亮了我眼前的世界,我很开心,灯下学习再不用怕煤油灯冒出的黑烟把我的鼻孔给熏黑了。
全村只剩下三五个还在坚持着求学的孩子了,而我这个高傲又个性的女孩子是不屑于和那帮臭小子为伍的。于是在那条山路上下面的画面在随着季节的更替演映着:
北方的季节,秋分之后天就变得很短,每天4点多钟天就黑了,而早晨天又亮的很晚。每天星星还在天上眨着眼睛,小姑娘已经走在上学的路上了;傍晚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她还急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一只穿路而过的小松鼠会令她惊悸地停下脚步,只是一瞬的停顿,小姑娘又快步向前了。路边的大白杨在风中点着头,它赞叹这个小女孩不怕走夜路。
冬天好冷啊。一脚踩下去没膝的积雪,“大烟泡”刮起浓浓的雪雾打着旋儿在前方围追堵截。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棉猴,戴着狗皮帽子,嘴里忽忽地吹着热气,一会低着头向前冲,一会又倒退着一步步挪,她的脸上眼睫毛上挂满霜花,你看不清她的眉眼,你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份执着向前。
春天冰雪初溶,素雅精致的冰凌花早早地绽开笑脸向那山路上急行的小姑娘招手,女孩笑靥如花,欣喜着,折一枝淡黄系在辫梢。那小小的花朵在小姑娘的发辫间跳耀,平淡、不起眼,但倔强而美丽。
夏天,小姑娘欢快地扑向路边草甸,于是就有一大束火红的野百合在她自行车的车把前摇曳,她晒得黑黑的小脸上不时有汗水流过下巴,她的乐观和快乐从心底里漾出来洒落一路芬芳。山路两边数不清的水洼,清晨夜晚,悦耳的蛙鸣,常引得山路上独行的小姑娘引吭高歌。
春夏秋冬,酷署严寒。三年三万多里山路上就这样洒下我一路的汗水、一路的泪水、一路的笑声、一路的歌声。终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哥哥所在的重点校,成了从山村走出来的唯一的一个女孩子。
高中生活开始,当初的小女孩已长成一个婷婷少女了,山路上的奔波依然没有停止。
虽然是重点高中但条件并不好,学校食堂每天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和大楂子。能吃顿面条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三十几个女孩子挤在一个屋子里对面搭起的通铺上,睡觉前隔着两米的通道,头对头叽哩哇拉。每天比赛似的看谁起的早,看谁学到最晚。最恐怖难忘的是有一阵子宿舍闹老鼠,睡觉时能感觉到老鼠从被子上跑过,有几次半夜里听到同学的哭叫,好多同学被老鼠咬了脚丫和耳朵。后来在宿舍前的晾衣绳上挂起了一只老鼠,只怕有一尺多长。
总是在教学楼熄灯以后从窗子跳进一楼的教室点蜡学习,也曾躲在被窝里就着手电的光亮看书。拚命地用功,只因那时心里清楚只有考上学才能成为国家正式干部,才会有一分体面的工作和好的前程。
每隔两个星期仍要回家一趟,坐两个小时的森林小火车再步行15里山路,从家里带回一罐咸菜,一瓶辣椒油,一袋炒面……
考学参加工作,几十年岁月悠然而过,我再也没有畏惧过走路,不管怎样的路都被我踩在脚下了。
不知是不是年少时走路太多落下了后遗症,很多的时候我总会梦见自己在走路,一步一挪,奋力向前,醒来便是一身汗水。我知道,那条山路已经延伸在我记忆的深处,无论梦着还是醒着再也不能令我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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