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如春梦——读白先勇短篇小说《游园惊梦》

啼妃

　　　　
　　这世上好多遇见与欢喜，是不必追问缘起缘落的。
　　
　　因为喜欢张国荣先生在电影《胭脂扣》中扮演的十二少，所以喜欢了这部电影的导演关锦鹏先生，并由此喜欢了关导演拍摄的诸多电影。关锦鹏和张国荣是同道中人，关锦鹏与白先勇的关系又自不比旁人，张国荣喜欢关锦鹏导演的戏，也喜欢白先勇写的小说。这是怎样一个同心圆！我读了白先勇先生的小说《游园惊梦》，又细细端详了他年轻时候和当前华发的照片，他是这样一位儒雅、温婉、精致而苍凉的男性！我蓦地想起关锦鹏的《男生女相》。张国荣、关锦鹏、白先勇，无不如是！但这样的男生女相，却没有丝毫贬损之意，有的只是凌驾性别之上，超越俗识之外的不可方物。与此异曲同工的女生男相的卓越优秀代表，我个人推崇林青霞女士。
　　
　　厚重独特的文化底蕴，华沃别致的艺术风采，从唱演到导摄到书写，由来殊途同归。对比于影像声乐，像小说这种文字故事的编撰书写，其实是最寂寞寒凉的，但也恰恰因为寂寞寒凉，她才有资格在何时何地何朝何代都跨越音影画而独坐文化的头把交椅！因为，唯有文字书写，能够撇开歌者演者摄者画者主观上带给欣赏者的既定具象审美，从而达到一个依靠作者的编撰书写与读者的阅读想象联袂而成的无限的美与壮观境界！
　　
　　一部曹雪芹的《红楼梦》，可以因为无数人的阅读，而成为无数个影视版本的《红楼梦》，无数个不同影视版本的《红楼梦》的主题曲，也将派生出无数个不同曲目。但只有曹雪芹的《红楼梦》是永恒的唯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必将是！
　　
　　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游园惊梦》又何尝不是如此？
　　
　　提到《游园惊梦》，不得不先提到白先勇的一本短篇小说集《台北人》。《台北人》收录了白先勇先生含《游园惊梦》在内的共十四篇短篇小说，卷首的第一句话是“纪念先父母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接下来是引刘禹锡那首著名的《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怀旧、伤感、沉重、沧桑，《台北人》因此定下了这样的整体基调。
　　
　　《游园惊梦》是《台北人》这部小说集中，最最惊艳最最苍凉最最不可错过的一篇。
　　
　　钱夫人。窦夫人。三阿姊。五妹妹。两位南京夫子庙的妙龄天涯歌女。一位因当年钱将军爱听其唱昆曲《游园惊梦》，以花甲高龄将其填房收受。荣华富贵将她养得千娇百媚，但姹紫嫣红的女儿心，岂是老朽半生怜意即可填充？将军副将是少年郎。钱夫人花容月貌攀折他人手。将军死，战乱起。钱夫人风光不再，从南京飘摇至台北。而另一位三阿姊历来是风月姊妹淘里的陪衬受气包，连她家妹妹也常拿脚贱踹，但她却在长期的煎熬后苦尽甘来，由偏房扶正成了窦夫人。台北近郊天母窦公馆，一对旧时姐妹重逢，看时空流转，得月台上的月光，秦淮河里的胭脂水，照见一切，都昨是今非。
　　
　　谁人得见世上百年春？南京的六朝金粉，秦淮河昆腔婉转的缱绻。蓝田玉生烟。旧日繁华，青春娇艳，似这般，姹紫嫣红开遍。而今孑然一身萦萦眼前，不曾识，前朝将军孤孀面。问一声，昆曲皇后是否仍当年？明月青天，异了河山，老了红颜。谁负了谁的似水流年？
　　
　　原来女子哀伤，家国兴亡，由来古今大同。说不出口的爱，难消心头的恨，爱恨又如何？挽不住的从前好时光，搪不牢的浮萍伶仃。幸福总是太匆匆，何必游园，何必惊梦？
　　
　　白先勇先生《游园惊梦》这篇小说的艺术意境之美及多方位的情感立体感慨，绝非在下惭薄笔力所能叙千百分之一。之所以絮叨做这篇文字，只是为了意随心走，情随笔流，愿与书友们通过读与写的交流获得更多心灵感受。需要赘叙一笔的是关于《游园惊梦》这篇小说技巧上的游刃有余和高超把握。小说落笔的实处是台北天母窦公馆，但所有的华美及哀伤情绪全部飘回属于南京的从前——所谓故人游园；小说落笔的具体事件是窦公馆的宴会，但整个铺叙却又是以宾客身份赴宴的钱夫人的心理意识为主打的。当年的欢乐痛楚富贵鲜艳都成了云烟，此时窦公馆的高朋满座笑语喧哗玲珑周旋，与当年何其相似，但一切都是别人的。钱夫人游了别人的园，惊了自己的梦。她一杯又一杯花雕酒喝下去，醉着，痛着。一段绮丽却不堪回首的往事，便在作者的笔墨中像京戏里铿锵急促却又华丽妖娆的铙钹敲击，极其含蓄却又是极其热烈地上场了！这一场春梦，惊得，岂止是钱夫人呢？谁读，谁不惊？不惊的就是压根没读懂。
　　
　　最后，窦公馆的宴席散了。各路达官贵人乘着各自的车子打道回府。往日至情要好的姐妹窦夫人大意怠慢，竟未发觉钱夫人无车来接。还是刘副官立了正一声报告，“报告夫人，钱将军夫人是坐计程车来的。”昔日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世间寒凉冷暖，起伏兜转，就这样极淡极浓地往高潮去了。而往往，高潮就是收尾。当年的三阿姊，而今的窦夫人亲热地问留下来候二趟车送的钱夫人——“你这么久没来，可发觉台北变了些没有？”钱夫人沉吟半晌，侧过头来答道，“变多喽”，“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怎样的梦境呢？从故乡到异乡。从烈火烹油到一败涂地。从武陵年少到苍茫白头。
　　
　　又有谁能说得清？
　　
　　我不禁又想起了最喜欢的一部电影《霸王别姬》——看，张国荣演的，我的偶像，他也喜欢白先勇先生的小说——里面有一折《贵妃醉酒》，那种舞到黑暗也不能停息罢休的华美就这样撞入胸口心坎上来：

　　“启娘娘，高力士敬酒——”
　　“人生在世如春梦呀，且自开怀饮几盅……”
　　
　　啼妃字于2012/2/19下午
　　

啼妃

{:soso_e100:}特别致谢江山网站陶然老师推荐《台北人》阅读，同时感谢读者论坛大豆兄协助网购《台北人》。啼妃一并致谢！

范闲

想到昆曲，第一次听就喜欢了。特别是这出《游园惊梦》

啼妃

多谢来访，不敢当，呵呵。就是头像的样子，两个眼睛一幅眼镜，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样子，如假包换，呵呵……

天晴

白先勇最崇拜余秋雨了。

趣评老人

很古典很唯美的意境，说出了人生的多少无奈

梦m

艳压群芳倾倒众生
谁知，只是千古同一场春梦罢了！

梦m

天晴 发表于 2012-2-21 22:58
白先勇最崇拜余秋雨了。

天晴大哥真是可爱{:soso_e120:}

啼妃

啼妃多谢各位来读，愿与各位在六星交流愉快……恕不一一建楼回复，多谢色妞妞、趣评老人、天晴、梦m、广州凯康及版主文友！

啼妃

新解玉玲珑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写得真好。

啼妃

新解玉玲珑 发表于 2012-2-23 08:16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写得真好。

呵呵，这可不是我写的，是我引用的……{:soso_e106:}

新解玉玲珑

啼妃 发表于 2012-2-23 09:13
呵呵，这可不是我写的，是我引用的……

{:soso_e112:}我是说贴子写得真好。那一句，正好诠释了这贴子的合部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