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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山同治坟怀思 [复制链接]

西歧

主楼

发表于 2010-4-14 09: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西歧于 2010-4-14 09:12 编辑

虞山同治坟怀思

西歧

喜欢独坐，也喜欢独行，更喜欢独思。在独坐、独行、独思的时间和空间里，常常可以收获纯净的风景、旷达的自由、诚美的意象，闭拢眼睛，聚敛心神，畅想儒家学识中关于“慎独”的思想，脸庞就洋溢起处子一般的微笑，恍如置身于千姿百态、生机勃勃的无垠碧野间。
那一个周六的清晨，犹躺在床上，莫名就有了踏访一次山峰寺的冲动。昂起头，看那东窗外的远方天际，鲜丽的云霞铺满了半边穹庐，煞是好看，准是一个晴好的冬日，就沏了一壶大红袍，吐纳着十八里蓊郁山林沁渗出的清新气息，迈着无思无虑、轻轻袅袅的步履，独自进山去。
已穿越了山峰寺巍峨的山门，趋近了山脚下的岔道，突兀地，山雾就严严实实地围裹了我，一切都变得朦胧绰约，仿佛是在不经意中闯过了一道眼晴看不见的、异常厚实的城墙，误入了某一个神秘莫测的禁地。浓郁的山雾中，能见度极低，俯首看不清自己的双膝，我从来没有访问过山峰寺，不知寺院的确切位置，脚下，一路是南进，一路是北向，不禁踌躇。雾霭山影里，不绝于耳的是林鸟的鸣唱声，格外的悦耳，格外的宁馨。嗯，哪边的鸟儿唱得更热闹、更清亮、更动听，就往哪边走。青鸟引我行，我行必欢欣，便南行。
信步二十余步，乃见一山竹山门立于入山口，仰脸门楣，正中挂一匾，上书三字隐隐扑入眼帘：“同治坟”。
同治坟？！大清国的同治皇帝死了，会葬在江苏虞山么？！怎么可能？！
虞山上的名人墓葬虽有百余处，比如：“让国奔吴”的仲雍（周太王次子、周文王二伯父）、“道启东南”的言偃（“孔门十哲”之一，被尊为“南方夫子”）、“失节降清”又“暗里通明”的钱谦益（南明礼部尚书、东南文学领袖）、“两朝帝师”翁同和、画坛“元四家”之首黄公望、“清六家”之一王石谷、《孽海花》作者曾朴、商相巫咸、抗清名将瞿式耜、一代奇女子柳如是……然，这里断不可能落葬同治帝，毕竟，就山川形势而言，这里犹不算是顶级的吉壤。
轻拭眼，重掐耳，细观瞧，依然还是“同治坟”！
嘿，如梦游一般呢，景象竟是这样的幽幻奥妙！

同治皇帝，名爱新觉罗·载淳（1856-1875年），其父爱新觉罗·奕詝，其母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清朝第十代皇帝，1862-1875年在位（六岁即位，两宫听政；十七岁亲政，十九岁驾崩），是清朝皇帝中寿命最最短、命运最最悲的一个，死后归葬于清东陵惠陵。

明知道此“同治”绝非彼“同治”，却忍不住仍要去联想混淆。且不说同治皇帝与常熟有着割不断的渊源——常熟人翁同和于同治四年入值弘德殿，为同治师傅，前后教读达九年之久，单作为文学之乡、礼仪之邦，常熟就不该有“同治坟”这样一个地名啊！在那讲究为尊家讳的封建时代，任哪一位官家、哪一个大款在同治年间厚葬于此，都断不敢直唤“同治坟”；若说“同治坟”之名源远流长，远在同治年之前就已存在，到了同治年，皇家官府、士民百姓，必再不敢唤“同治坟”为“同治坟”——早乖乖巧巧、自觉自愿地改做了其他的地名了；若说“同治坟”是在同治年之后才出现，是周边山民或者哪个豪门大族的集中墓葬区，就更莫名其妙了——出典在哪、所凭何来？
虽说此“同治”绝非彼“同治”，然而，在我们这一方神奇的国土上，许多时候会将此“同治”与彼“同治”混为一谈。“清风不识字，无事乱翻书”，禁不住就想到了“文字狱”三个字，同时，也禁不住耸了耸我瘦弱的肩膀。
弄不懂，严重弄不懂。

抬腿跨入山门，雾霭愈益浓密，四顾惟见升腾着、翻卷着、弥漫着、涌动着的山雾，压根就捉摸不透地面的高低与深浅。既然寸步难行，只好裹足不前。停步品赏了好一会的鸟儿鸣唱、山林空寂，才想返归，倏闻身侧 “吱呀”响了一声，原来是看山老人披着大袄往出小解，赶忙趋前探问：
“这里真有同治坟？”“同治坟里葬着谁？”“为什么叫做同治坟？”
雾里看不清老人的容颜与表情。老人顿了好久，道：“同治坟？——这一个同治坟，只不过是老辈子里传下来的一个地名而已，你问的，我可一个也回答不了，估计谁也回答不了。”
“那么，里面可有什么好看的风景么？”
老人呵呵大笑，声若洪钟：“哪有什么好看的风景？要真有什么好看的风景，怕报纸电视早就大张旗鼓地宣传了。里面有的只是寻寻常常的山坡、山谷、山路、山溪、山林，没什么特别的。”
甚是失望。

因了“同治坟”三个字的诱惑，勾起了我十二分的好奇。在以后的几天里，我遍翻了手头所有的地方志资料与名胜观光资料，联系了所有我所认识的虞山林场人士，结果，居然真的如看山老人所说——没有一个人知道同治坟的出处。
一不小心，我遇上了一个不解之谜了。
这一个不解之谜，是如此的引人幽思。

上个星期天的午后，看天空清纯，风和日丽，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决定重访同治坟。

入得山竹山门，左前是两方彼此呈藕断丝连状的池塘，两侧是茂密的竹林，前方是一片极宽极深的山坡。
两方池塘只蚕匾大小，山石为岸，袖珍玲珑，蓄了满池的碧水，十数竿茁壮的芦苇倨立池畔，细察之，其根深植于不足一指宽的石缝中。嗯——，根浅竿空的芦苇，随遇而安，自生自灭，看起来似乎渺小低贱，实则，其勇敢顽强的生命意识足堪令我们敬畏，且看那蓬勃的芦花，样子是何等的骄傲张扬！池塘没有名字，联想左近有地名唤做破龙涧和龙殿的，我且称它“龙摇篮”好了。
两片竹林如守望在山口的护山精灵，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岗放哨。千竿万竿的挺拔翠竹，云集星聚，郁郁葱葱。竹叶在轻风里相互碰擦，发出延绵不绝的呢喃音响。延绵不绝的呢喃音响中，不时有雀鸟腾跃飞翔的强音穿插。竹林从来就是雀鸟的天堂，由此起彼伏的雀鸟的鸣叫声中判断，我以为，这两片竹林中至少栖息着数千羽的各式雀鸟。世间最无忧的生灵恐怕就数这些雀鸟了，人类或者可以从这些雀鸟的身上，获取无穷的乐天精神。
那极宽极深的山坡，有数十亩的模样，自东而西，缓缓升高，观感甚是光洁平坦，俯视之，整片坡地竟就是一块巨石的一面，几无任何缝隙。徜徉其上，我的脑海不由就蹦出了“万人石”三个字。呵，这一片得天独厚的整石山坡，若用来凿字刻画，记述不可忘记的历史、描摹光辉灿烂的文明，一定洋洋洒洒，气象万千。忽见坡面中央有两个勾联着的“心型”图案，系由碎石摆出，最奇的是，每一块碎石，形状相仿，大小相若，都是非常的圆整，闭目思想那一对恋爱中的人儿，不辞辛苦、认真仔细地寻来数百、数千块形状相仿，大小相若的石块，满怀虔诚、满怀憧憬地摆出这两个彼此勾联交融的心，一波波的甜蜜居然也浸透了我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一定得祝福这一对浪漫的情侣依偎岁岁、幸福白头。
我这样东张西望、独行独思着，忽见南首坡脚处地形有异——一土墩耸然鹤立，约有两丈高，趋近观之，却正是一座大坟。坟包形状，恰如一头昂首往北奔游的巨鲸，大有雄视天下、气吞山河的架势。转至土墩西首，赫然裸着一个盗洞，便攀登钻入。盗洞深近两米，洞顶垂下许多植物的根须，颇是阴森恐怖。洞壁西南侧，一排墓砖甚是整齐，一纵三横砌筑。盗洞的空间不大，无有棺椁的迹象，我怀疑墓中无有棺椁，盗贼是白辛苦了一场。
一时好奇心起，我又攀上了坟包。坟包被围在竹园的一隅，为编得严严实实的竹篱笆围在里面。这可难不倒我，小时候顽皮，常常翻墙爬树。坟包顶部长了一丛野蔷薇、几竿竹、几株杂树。这一丛野蔷薇，一丛九枝，各攀杂树的间隙盘旋伸展，笼盖了整个坟包。看那野蔷薇的根部，根根都如女人的手腕般粗细，看来颇有一些年代了。
我正拟细细观赏、体会，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你这人有病！来我家的竹园做什么？！若是出笋的时节，至少要罚你五百元！出去，出去，请你快点出去！” 我急中生智，谎称自己是市里文物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是专程前来考察同治坟的。他道：“任你是什么委的，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不得偷入我的竹园！”我笑了，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站在园外向你打听打听这同治坟、这盗洞的事？”他说：“可以是可以，只是，就连我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叫我怎样告诉你？”我盯问：“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么？”他道：“真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们这样聊着，慢慢就由陌生变得熟悉起来，末了，他告诉我，说他姓陶，欢迎我去他家作客，也欢迎春笋上市时去他家的竹园挖新笋，他又告诉我，他之所以严禁他人闯入园中，是因为给人踩多了会严重影响明年的出笋。看来，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老陶看上去六、七十岁了，与我聊着的时候手脚一刻也没曾停顿下来，我看着他，心里就想：别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别管曾经掩埋了什么，生活在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只管辛勤劳作、只管幸福收获，这便是真真正正的百姓生活，里面充溢了自得、自在之乐。
下山的途中，遇了四位砍伐山柴下山的老妪，上前访问之，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开我的疑惑。说到那个有盗洞的大坟，其中一人道：“那根本就不是一座坟，而是一座古炮台。”我细问之，她又无以作答。

此行，我得了四行诗句：荒凉的旷野，无数顽强的生命延续了亿万年；宁静的河山，无数神奇的故事湮没了百千代。

风景, 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