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终于回来了，面对我的单人床，我潸然泪下。和陶然度过最后一夜缠绵后，我本来以为从此只爱双人床，但是心怀鬼胎的火车成心考验我的忠贞，而答案显然是苦涩的。面对我沮丧的双腿，我终于决定做一个没心没肺的叛徒。因为那张双人床毕竟距离我是越来越遥远了，而单人床，却是越来越靠近。陶然此刻双膝跪在地板上，透过那层厚厚的白色镜片，以四十五度角仰望电脑，想必要泪眼婆娑了：这个没良心的，枉我对你那番柔情似水……
我在单人床上浑浑噩噩睡了不知道多少小时，蓦然想起陶然临别时的殷殷嘱托恍惚还在耳畔回响，他嘴角轻轻搐动，露出些许的凄迷，做梦一定要梦到我哦……心中顿感愧疚无限，我睡觉睡得太无耻了。
二
跟陶然聊着聊着，聊出感觉了，好像不见个面就对不起这场相遇。
然而起初我是踌躇的，这一年来，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留下了满头长发，我常常顾影自怜，对着镜子把头发甩来甩去，然后沾沾自喜的发现镜中人颇有几分明星架势，但是为了这次约会，我却不得不忍痛割爱了。狠心的理发师狞笑着对我妈妈说，你早该剪掉了。我妈妈感到很安慰，她肯定觉得儿子很听话，她却不知道，我之所以答应剪掉我唯一的积蓄，更多原因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妈妈。陶然很爱他的妈妈，说，你的选择很英明，不然她老人家可是要用异样的眼光审视你了。现在想来，我这做儿子的只有心中暗含愧疚了。而另一位妈妈的儿子，此刻也许正在得意洋洋着，这世界，真让人无奈。
钱之所以重要，就是它能够让人躺着到南京而不会让人站着到南京。非常不幸，我只能够站着。最让人难过的是，没有人肯坐在我的脚上。也许本来心怀鬼胎的女人忽然起了恻隐之心，知道我要赶赴一个约会，不想让我过于狼狈吧。就这样，我站到了南京，然后再坐5个小时的大巴，我给陶然打电话，我来了。
然后我在车站见到了陶然。两个厚厚的白色镜片遂成为一种讽刺，并没有遮挡住他犀利的目光，他把我一眼就给认了出来，尽管这相认也许是因为我们曾经在照片上见过面，但是我更愿意诗意的称之为心有灵犀。我感到庆幸，他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有任何亲密表示，这说明，他还是比较矜持的。据他自己说，他有个绰号，叫小龙男，很清冷。这很能够说明一些问题。
陶然的声音很清亮，这声音属于不抽烟型，普通话也标准，这普通话完全有资格当一名合格的主持人。这一点，我难免要自惭形秽了。我抽烟，并且抽得好象比较凶猛，所以曾经很清脆的嗓音早已不再清脆，并且，我的普通话……曾经有个广播学院的女生在电话里老是纠正我的发音错误，让我羞愤不已：难道你给我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就是为了挑我普通话的刺吗？陶然这点就做得很好，他说，完全可以达到八十分，基本上可以听懂，让我颇感安慰。
后来我见到了陶妈妈，又听到陶然某位男朋友的女朋友对陶妈妈的评论，我就知道了，陶然的普通话颇有渊源。陶妈妈在给当地演讲比赛作评委的时候，对于普通话的把关是相当严格的，据说——连半个字都不放过。对于推广普通话的身体力行让人感动。最让我感动的是，陶妈妈也没说我普通话不好，啊。
今天，要在家里吃饭。因为这是第一顿。陶然解释说，因为客人第一次在家里吃饭，奶奶会很开心。奶奶其实是外婆，但是陶然喜欢把外婆叫奶奶。外婆，有点见外了。
奶奶是一位很勤劳的老人。七十六岁的年纪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她看来好象六十出头的样子。劳动可以美容啊，这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陶然为什么看上去要比较成熟，那正是因为他非常懒惰的缘故。
奶奶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所以我总是吃第二碗，需要说明的是，那米碗很小。我不认为我是饭桶，而陶然总是惊呼，吃这么多！他虽然体型要比我丰满，在家吃起饭来却是相当矜持，相当婉约。这就是成心不给我面子。陶然实在太大惊小怪了，我纵有满腹委屈却无人倾诉，但是现在我决定说出我最大的秘密，我不吐不快，那就是，其实，我还是很想吃第三碗的……
关于我和陶然的第一夜如何度过，我无甚印象，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各自盖了个被子，如此而已。我已经很困了，无暇他顾，甚至回答晚归的陶妈妈门外的礼貌问候，我也是恍恍惚惚的。而陶然罗哩罗嗦的话，成为我最恰当的催眠曲。没办法，舟车劳顿，实在太苦。我想坐飞机。
三
第二天午饭的时候，我见到了陶妈妈。于是我终于知道，岁月在风采面前，原来竟是如此不堪一提。面对陶妈妈的学识以及修养，我会很自然想起港剧创世纪里的那位风采逼人的汪明荃大姐。我叫了声阿姨，而其实却只想唤作大姐。我的理论根据是，香港那些肥皂剧里，许多年轻人叫他们的岳母大人都可以叫姐姐的——尽管，那些岳母们很少有像阿姐的，这说明港人有种善良的狡猾。而我，虽然有时候是狡猾的，在称呼这方面，却不敢过于放肆。
午饭我依然不顾矜持要了两碗（其实还是有些矜持的），我一个人饭量顶他们仨，这并非危言耸听，我只不过叙述了一个沉痛的事实罢了。心中却是暗恨陶然，为什么吃那么少，让我总显得不够体面。而陶然并不以为然，他很快吃完了一碗，很快把碗放了下来，很快就逃离饭桌，根本就无暇顾及我的感受，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过晚饭的时候我终于为自己挽回了一点颜面。我发现陶然在外边吃饭可是一点也不含蓄，吃相相当生猛，并且吃得颇为不少。我终于明白了，——所以据他说，他母亲为有这样节俭的儿子而骄傲。在外边吃就不一样了，他还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生怕浪费，故而肚皮大放。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的肚皮是属气球的，一胀一缩原来如此轻松自如。
该介绍一下陶然的朋友了。有几位女朋友，有几位男朋友，女多于男，这似乎有点问题。我见到的第一位女朋友叫袁袁，第一句话是，你好，什么时候来的？第二句话是，什么时候走啊？而我则毫不客气地回敬，我才刚刚来啊。言下之意是，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这第一位女朋友就笑了，哈哈，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至于究竟是什么意思，天知道。
陶然的第二位女朋友姓卞，她严厉反对人家叫她小卞。在没见到其人之前，陶然说，她跟袁袁一样，都很好玩。而事实上，在她给陶然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深有感触了。她确实好玩，在电话里就问陶然，他什么时候走啊？
这让我感到幻灭。
陶然的那位叫姚航的男朋友几乎让我感动到要流泪了，因为他根本不问我什么时候走。这样我就觉得他非常的帅，由表及里的那种帅。陶然曾经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说，你一见到他，就可能会知道自惭形秽四个字是怎么写的。我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了金庸老爷子的一句话，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把帅哥套用在这句话里，也很有趣，金庸有时候是真的很可爱呵。
我和袁袁和帅哥和陶然一起到KTV唱歌。这也正是我此行最大的目的。陶然自诩说自己的歌声如何曼妙，让我勃然大怒，因为我一向认为我是业余里面非常专业的一位，我是抱着一决雌雄的目的，才来此地的。陶然说，你何其荣幸，我们圈子里的四大高手今天你见到了三位。我自是一番假意客套，暗地却是憋着一股劲的。不过时不利我兮。我的拿手好戏还没尽情展览，袁袁之流便因为要照看孩子回家。可惜我的情绪尚未酝酿起来便就此罢了。
我暗暗做了下比较，陶然的民歌倒唱得是有声有色。那位帅哥姚航本来蛮斯文腼腆的，唱起歌来却甚有声势，很是拉风。而袁袁唱歌自有一股霸气——她严厉警告陶然，在她唱歌的时候不准去WC。至于我，算了，我这人一向很低调，不提。
袁袁在KTV的表现最值得我欣赏，我觉得她漂亮坏了，因为她总是提醒我点歌。这一点，她比陶然做得好多了，陶然老顾着自己唱歌，根本顾不得我这远道之客。在欣赏一个人的同时，我们往往又要鄙视一个人了，这说明，处处都有参照物，只要我们善于发现。
四
这是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感觉花香很容易，只要心情愉快，狗尾巴花都可以的。而感受鸟语，却惟有在异地。处处是鸟语，我什么都听不懂。在和陶然朋友吃饭的时候，我更觉如此。我冷冷地看他们几个兴奋得唧唧喳喳，仰天长叹，独在异乡为异客啊。幸亏陶然终于良心发现，开始做翻译了。小卞姑娘，哦，对不起，不该这样称呼她的，卞小女士和袁袁女士这边热火朝天的聊，陶然在那边不亦乐乎的忙。小孩子的上学问题，女人的装饰品，买房子，时不时有几句私房话，陶然也很认真地给翻译出来了。两位女士时不时要冲他翻白眼，而那些白眼，自然也是风情万钟。后来，卞小女士居然也主动配合起来，她大概觉得陶然太辛苦，所以用方言跟袁袁侃几句之后，毛遂自荐自己给自己做起翻译来了。卞小女士真可爱，虽然自称不会唱歌，可是声音比百灵鸟好听多啦。虽然我一直没听过百灵鸟如何欢唱，可是我坚信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我在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过一个乏善可陈的港产电视剧，里面有个情节一再出现，让我想忘记都觉得困难。两位朋友一见面，就互相捕捉对方的右手，口中喃喃自语，有朋友，没忧愁！这话真好。
见到王飞的时候就更觉得没忧愁了。这是一位很健谈的男同胞，虽然他长得不象王菲，可是也许比王菲更可爱。据说军人出身，相貌威武，说话也大大咧咧，陶然这家伙，文人！不喝酒不抽烟，没劲！他问陶然，你带他去哪里？陶然说，吃我们这里比较有名的小吃，大娘饺子。王飞鄙夷的说，人家大老远跑来，就带人家吃这个？真他妈小气！后来我知道了，原来他不喜欢吃饺子。然后盛情邀请我，别跟他玩儿，跟我玩！我们在吃饺子，他在那边神侃，他说，你看你看，我就不会冷落人家，我就不说方言！他对陶然循循善诱，要尊重人家嘛。
想不到貌似粗豪的王飞居然开了一家我一向认为很高雅的茶屋，并且似乎颇有造诣，他指指屋里的设施，有许多是我的发明创造。他曾经学美术，如今搞医术。还搞茶艺，都是艺术。我说，陶然曾经写过一篇茶道之类的文章……王飞和坐在他身边的女士都高深地笑了，王飞说，那是受了我的启发。
跟陶然走在大街上，他都要东看西望，他说，我喜欢观察，各种各样的人，然后我推断他们是干什么的，或者我通过他们的表情来猜测他们有什么样的遭遇，然后再通过一些想象进行艺术加工……如今想来，用心观察感受，其实是一门高深的艺术，也是陶然的作品之所以“接地气”的关键。
然而陶然徐徐地介绍自己：因为文笔格调清冷，颇有张爱玲余韵，我被江湖人称小龙男。
五
我和陶然共度四夜三天，几乎形影不离。同吃共眠，一块上网，一块散步。作为文人，陶然常常要把那些自己得意的文章拿给我看，我知道，他是希望我能够夸他几句的，那么，就夸吧，反正陶然是来者不拒，坦然无比。
常常想来甚是诧异，因为我们认识不过一月有余，却似乎……已经……临走的前一个下午，陶然拿出陈凯歌的霸王别姬，看张国荣在舞台上风情万千，顿感人生哀艳无常。
陶然把那本陶然著的摆渡的人给了我，说，回去要马上看。我说，不要了吧，他说，要吧。不要了吧，要吧。在这一拒一揣之间，却也有无限深意。我于心不忍，给我签个名吧。陶然终于害羞了，讷讷着说，我字不好啊。我说，可是你好像是我偶像啊。这么一说，陶然自然龙（男）心大悦，好吧好吧，你们这些粉丝啊，可真是麻烦得很……不好意思，最后一句话是鄙人为了配合当时场景杜撰的。
那就告别吧。没有离别，怎么会有相聚。古龙说的。但是陶然偏偏不喜古龙，他书房里全是金庸。我本来甚为不满，但为了表现大度，也就只好作罢。谁让我比他大一岁呢，哥哥总是要吃亏一些。
所有的告别都似乎都是一个催人伤感的套子。在火车站里，我见到一个大男孩子和朋友告别，泪流满面，但是神情偏偏显得那么坚强，真是可爱无比。恍惚间以为那男孩子就是曾经的我，但是在候车厅的镜子里，这恍惚遂成为一种讽刺。
跟陶然告别的时候阳光灿烂。而此前几天天气一直都不大好。今天天气哈哈哈。老天都不留我了。那么我就哈哈哈吧。
我们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到车站的路程应该是相当远的。不过我们还是决定步行。我要为这次散步定义了：这是一场意味深长的漫步。
我们终于没有能够挣脱世俗的枷锁，还是没有什么亲密行动。不过我愿意进行一场虚构：看到陶然那期待的小眼神，我把脸扭到一边，我的眼睛渐渐潮湿了，我忽然注意到……他鼻孔里调皮地探出一根鼻毛……
最好不要轻易发笑，离别无疑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好了，再见。于是一切风景开始倒退。于是一些丢下的重新拾起。于是，我们继续着继续，并且，尽量从容。
作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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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5-9-9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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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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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9-9 21: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