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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生》：第一部此生一 [复制链接]

陶陶然然

主楼

发表于 2025-6-29 14: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第一部此生
　　一
　　雨雾迷蒙，车水马龙，七色霓虹和车头灯的光交织在水气中，美而朦胧。吴恒一步三跳，伶俐地跑到马路牙子上。
　　十字路口红灯的计时器在一板一眼地读秒：75、74、73……你急它不急，越发衬得你的急像一种讽刺。吴恒左右看看，觉得没有危险，快速横穿马路。谁知视线死角处一辆车急驶而至。吴恒大惊，其实这时往前或是往后还能勉强避开，可剧烈的惊恐让他定在原地，浑身发抖，寸步难行。
　　车头灯越来越大像史前巨兽的眼，车喇叭警告的声音锐利得吓人，随即被刺耳的“嘎————”一长声刹车声代替。
　　马路上雨水混着血水，混着红艳艳的霓虹，成了世间最残酷的颜色。
　　还是在医院里，手术室外焦灼等待的当口，吴老太就已经眼中冒火，痛骂儿媳妇就知道加班，加班，连说好的家庭聚餐也不肯提前半个小时：“我孙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跟你拼了！”
　　吴永康倒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坐在椅子上，手指甲掐到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他对于青桦不是没有恨怨，是在这样的时刻，吴恒的安危压倒一切，让他无暇顾及。
　　上天没有眷顾他们。花蕾凋谢在刚要开放的季节，也给吴家带来了凛冽的冬天。葬礼上吴老太陡然失控，扑向于青桦哭着乱推乱扯说：“你把我也杀了吧！小恒死了我这个老东西还有什么活头啊！”吴永康并不阻止，只是冷冷地看着于青桦。于青桦也不躲闪，任凭吴老太推搡，魔怔了一般。
　　这天周末，她在家机械地抹着桌子。窗明几净。条桌上有一个可爱的功夫熊猫玩具。她碰到那熊猫，停了手，抚摸着熊猫头，怔怔地流下泪来。
　　吴永康听到动静，从房内走出，脸上的不忍一闪即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已经一个月了，再拖下去也没意思。”于青桦擦泪，回身说：“我不同意！”吴永康说：“现在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小恒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永远拔不出，放不下，忘不了！”于青桦不禁问道：“你真忍心这么对我？”
　　对于一个骄傲的女人，这一问已是她试图挽回的极限。吴永康还没接口，吴老太走出来了：“那你怎么忍心害死小恒？”于青桦此前每逢此问，总是木讷，一个月下来，创口依然疼痛，意识却逐渐恢复了清明：“那是意外！我不知道小恒会来找我！”吴老太断然道：“你要是准时回家，他会跑上街去？说下天来也没用，永康不可能再跟你过了！”
　　于青桦不再看她，也不看丈夫，把抹布抹一抹平，继续抹桌，有点固执地说：“总之我不会答应的！”
　　热战化为冷战，吴永康本已搬到客房，从这天起，二人连吃饭也不在一处，一天打不到两个照面。于青桦甚至觉得，家人还不如小区的清洁工陈萍让她亲切，至少每天上班碰到了，还会问候一下，招呼一声，劝慰几句。
　　周一课堂上，于青桦讲唐诗讲到母子之情，触动心事，差点当场控制不住，趁着学生没看见，疾步跑出教室，到背人处干呕。亭亭的树冠下是茵茵的草地，树冠高而丰盛，草地绿而茂密，格外显得树与草之间的女人瘦弱无依。
　　她想，她是不是该换份工作，讲到孟效的《游子吟》，想到一家四口郊游，草地上野餐；连说到《背影》，由父子间的情状也会联想到母子，联想到往日，吴恒把一块面包掰一半塞进她嘴里的样子。以前她为自己的想象力自负，现在只恨不能屏蔽掉过于发达的思维触角。
　　教导主任田主任、她关系最好的同事刘丽听了学生的汇报，找到了她，田主任因是男人，不好上前搭把手，让刘丽半架半扶，自己在旁一路劝着，直送到办公室。但这一类的劝解是最尴尬的，连劝解人自己也不相信他的话有丝毫作用。他一面在这儿为他的隔靴搔痒而惭愧，一面让刘丽给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的前王牌语文老师于青桦倒水。
　　刘丽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高挑俏丽，目光灵慧，与此刻不无迟钝的于青桦恰成对比。
　　刘丽倒了水来，于青桦勉强喝了一口就摇头不喝了。田主任叹道：“于老师，你这个状态，我建议你在家休息一段时间。你打个假条，我帮你跟校长请假。”孰料于青桦忙忙地拒绝说：“不不，我不请假，田主任，我可以的，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田主任含糊答应着，丢给刘丽一个眼色。二人走出门来。田主任说：“你是她在学校最要好的朋友了。你劝劝她。这样不仅对她自己不好，对学生影响也不好。”刘丽望了眼窗内失神的于青桦说：“她是想用工作填满时间，就不会总想以前的事。您别逼她回家吧。”田主任欲言又止，半晌才不置可否地走开。
　　刘丽重新走进办公室时，于青桦已然回过神来：“对不起刘老师，今天我失态了。”刘丽有意岔开话题说：“翻翻报纸，放松放松就好了。”
　　她抽了晚报过来，于青桦随手翻着。刘丽在旁站着打岔，语音像银铃，有种叮叮当当的动听：“环保又出新闻了。您再看这个国际时事，各个国家也跟人似的，有的是朋友，有的是仇敌，有的单干，有的合起伙儿来欺负人。”
　　于青桦先还点着头，蓦然惊呼了一声，报纸落地。刘丽吓了一跳说：“怎么了？”于青桦疾速拾起报纸，哗哗地翻到社会版。刘丽伸头一看，标题是“号召社会各届，争当社会妈妈”。刘丽轻念：“让失学的孩子重新走进校园，让无人关爱的花朵重获阳光雨露。”她没看出有什么奇处，不解地看向于青桦。
　　于青桦说：“照片，这儿，这个孩子的照片！”
　　刘丽顺着她手指看过去，瞬间打了个激灵：“有点儿像……吴恒……”
　　于青桦激动地说：“何止一点儿？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跟我儿子像了个七成！”
　　刘丽定睛看照片下方，注着名字：常路。刘丽灵机一动说：“于老师，他也是缺少关爱的儿童，要不你……”于青桦哪里还需要她来引导，立刻便说：“我要助养他！”拉过电话，照着报上的联系方式就打了过去，偏偏那边暂时没人接听。于青桦绝望中看到了一缕希望，明知这希望的虚妄，却死也不肯放开。电话不是打不通吗？大不了她直接过去！
　　晚报，妇联，庄主席……她脑中盘旋的只是这几个词，出门险些儿同杂货店的老板余光撞上。
　　于青桦走得急，余光歪头看她的背影，很可玩味似的。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于老师忙什么呢？难得又振作了啊，风风火火的。”
　　刘丽对他既不屑，又矛盾地喜欢同他聊天，便笑笑说：“忙什么？忙当社会妈妈，又不是社会爸爸，有你余老板什么事。”余光笑道：“什么老板哪，做小生意的哎。”他把一包饼干、一袋方便面放在刘丽旁边的空桌上：“张老师点名要的。”又说，“社会妈妈这个事我倒是知道的，她要报名啊？”刘丽忽想起这余光是个喜欢八卦的，大事小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因问他说：“会不会有一个孩子几个人争着领养？”余光说：“那肯定有。欲购从速。”又得意补充，“社会妈妈不光是助学，还关照小孩子的生活，有些还见面，情同母子呢！我跟踪看了好几批了。”
　　刘丽不由地说：“要真能这样就好了。”
　　余光长叹道：“于老师的儿子没了，母爱无处寄托，只好认一个‘社会儿子’来打打岔，分分神。这在心理学上就叫‘移情’啊！”刘丽嘴上怪他胡说，心里对他揣度人家心思的本事颇有三分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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