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公子曾栖谁家院
萧散陡然见到阿姝,心中激荡,道:“阿姝,你……你没事么?”但见阿姝端坐在苏半城对面,像一尊石像,恍若没听到一般。萧散喝道:“苏半城,你把阿姝怎了?”苏半城居高临下看了萧散一眼,道:“小子,别以为学了点《萍踪剑意》的皮毛,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皇甫炎打断道:“慢来慢来,老无赖,你可误会了。萧散并不是我的传人。”苏半城哼一声,道:“看得出来!他使的是天玄功夫。不过普天之下,能让你臭乞丐看上,有幸习得《萍踪剑意》的可不多。”皇甫炎“哈哈”一笑,道:“就许你苏门桃李满天下,我皇甫就不能交两个小友吗?”
苏半城道:“自然可以。”皇甫炎道:“这少年修炼的是正宗天玄一脉的‘天玄洗心诀’,当年铁剑峰上,宁啸天夫妇以双剑合璧和楚天遥大战百招不分输赢,你可不能小视了。”苏半城轻轻一哂,道:“若是宁啸天本人在此,或许我倒有兴致领教一二。这小子几斤几两,也配与我谈武论道?”皇甫炎道:“他不配,我乞丐配不配?”苏半城沉着脸道:“皇甫炎,你从南追到北,跟屁虫的本事倒真是无人能及。”皇甫炎笑道:“哪里哪里,你望风而逃的本事才叫我望尘莫及。不过我有一点没太想明白。”苏半城问:“什么?”
皇甫炎道:“那日你在苏门作威作福,睥睨天下,好不威风,按理说苏门是你势力最大的地方,为何一见到我来,就脚底抹油逃得比谁都快?”苏半城道:“苏门名声再大,又岂在你臭乞丐眼里?”皇甫炎嘿然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你说得言不由衷,我姑且信你了。但你好歹一代宗师,抓一个小女娃儿,未免太不成体统。”苏半城道:“实不相瞒。这女娃儿身份有些特殊,倒并非我苏某人不讲道理。”皇甫炎道:“哦?”苏半城不紧不慢地道:“这小女孩原叫阿姝,是快刀莫名痴的弟子,我与这莫名痴倒也有些渊源,所以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萧散骂道:“你放屁!莫名痴刚刚就在这里,你怎么不说话?阿姝自小孤苦伶仃,哪来的师父?”苏半城却并不着恼,道:“小子,你这就错了。我若骗你,又怎知阿姝的真名?”萧散一时语塞,暗想以前阿姝倒是跟自己说过曾有过一个师父的,难道真是这莫名痴不成?
忽听皇甫炎笑道:“我算是明白了。”苏半城含笑问:“你明白什么了?”皇甫炎道:“我只是想不通,你苏门也算堂堂武林世家,干么要与王世充这等乱世枭雄同流合污?”苏半城道:“同流合污这词太难听,应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皇甫炎蓦然变色:“难道你想助王世充夺得天下?”苏半城一怔,不由笑道:“臭要饭的,你是如何猜着的?”皇甫炎冷冷道:“你千里迢迢带着小丫头长途跋涉数千里,难道就一定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莫名痴?我看八成还是冲着那个草包少爷来的吧?”
苏半城“哼”一声道:“这王小满纨绔子弟,一点也不肖他老子的英雄气概,你肯替我出手教训他一顿,我反倒要谢谢你。”皇甫炎道:“老无赖,本来我是为了这小女娃儿,但如今既知你是为了王世充卖命,这一仗咱们是非打不可了。”苏半城颜色一肃,道:“大泽山一战后,咱们有好多年没动过手了吧?”皇甫炎道:“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年。”苏半城道:“这二十年你我各有进益,今番动手,却不知胜负如何?”皇甫炎道:“比过不就知道了?”语罢,随手一摆,桌上的碗儿碟儿像是活了一般,齐齐跳起,直奔楼头。
苏半城眼也不抬,手指轻轻一圈,那些碗碟陡然停住在离自己半尺之外的半空中滴溜溜转着圈,竟然前进不得。皇甫炎笑道:“有些门道,且看这一招如何?”手指向前一指,“嗤”的一声,一股剑气自指尖射出,苏半城识得厉害,不得不起身相避,道:“无形剑气,剑中藏剑!好。”语罢,挥手如抚弦,将碗碟又荡了回去,这些碗碟上附有苏半城的无铸内力,去得甚疾,竟发出阵阵呼啸声,皇甫炎见状,问道:“这一招可有说法?”苏半城得意道:“此招叫‘仙乐飘飘’,请皇甫兄指教。”皇甫炎道:“好臭的名字,臭不可闻。”语毕,出手连点,那些碗碟被剑气洞穿,留下一个个中空的小洞,碗碟却丝毫没有裂开,萧散在旁边看得佩服不已。
这二人俱是数百年来开宗立派的武学宗师,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高深莫测,萧散初时几招看得明白,他见过苏氏三绝的出手,但与苏半城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这苏半城虽然人品卑劣,但招式宏大,挥洒自如,竟似神仙一般好看。皇甫炎的武功没有多少花巧,但一招一式,俱是摧枯拉朽,横扫千军。萧散这几日得皇甫炎指点,窥得《浩气歌》与《萍踪剑意》的门径,但毕竟所悟甚少,此时见皇甫炎施展武功,正是印证武学的良机。很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一下子豁然开朗,实在让萧散受益匪浅。
二人到后面越打越快,唯一不变的是那两只碗碟一直留在空中,被掌力剑气所激,虽被剑气打成了筛子,却没有一丁点儿碎裂。萧散看到百招余,已经无法看清二人的具体招式,但觉意象纷繁,脑海中一片混沌,竟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忽听皇甫炎传音入密道:“臭小子,愣着干什么,我拖住苏半城,你去救人!”萧散凛然一惊,只听皇甫炎道:“老无赖,这里打不过瘾,咱们敢不敢道别处大战三千回合?”语罢,随身掠起,破窗而出。苏半城道:“战就战,怕你怎么?”也越窗跟了出去。他二人近二十年未曾动手,二十年前便已不分胜负,如今印证,二人均觉对方武功各有进益,都是技痒难耐,忍不住要一较高下。
萧散见皇甫炎将苏半城引了出去,忙上楼奔到阿姝跟前,道:“阿姝!”见阿姝睁大着眼睛,不能说话,浑身不能动弹,但见到萧散,泪水蓦地狂涌而出。萧散以为是苏半城让阿姝受了不少苦,心中又怜又恨,忙去给阿姝解穴。但苏半城手法奇特,萧散摸索了甚久,竟然无法解开。他怕苏半城去而复返,便横抱起阿姝,冲了出去。
路人见他抱着一个妙龄女子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不免指指点点,萧散于世俗看得甚淡,却并不在意。奔了大约两三里,萧散忽然想起一事,心头大叫不好:“啊哟,我这样抱着阿姝招摇过市,只怕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不是正好给苏半城提供了线索?”他打定主意,便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抱着阿姝跃上房顶,心想:“眼下出城虽是好机会,但苏半城说不定正在城外等着我呢,一旦苏半城醒转过来,皇甫前辈不一定还能拖得住他。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此时回到博士楼,一定教苏半城想不到。”
萧散抱着阿姝,从屋顶上往回奔,快接近博士楼时,只见苏半城气急败坏地从博士楼里出来,萧散忙伏低了身子,果然见苏半城朝城外而去。萧散心道:“老子弄得满城皆知也有好处,现在全城的人都看到老子往城外去了,苏半城你就好好去闻老子的屁吧!”他心中得意,但知苏半城机警异常,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感知,直到苏半城去得很远,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散估计苏半城确实已经走远了,这才跳了下来,直奔酒楼。那店小二本来正为杯盘狼藉而犯愁,这一顿不仅没赚到一两银子,还折损了不少餐具,忽见萧散去而复返,又惊又惧,吃惊道:“客,客官……,你,你怎么回来了……”萧散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这银子是二贤庄时单雄信送给他的盘缠,到这时被他花得所剩无几了。萧散道:“小二哥,麻烦你给我准备一间客房。”那小二见这锭银子足有十两,不由得心花怒放,道:“好好好,上房一间,客官这边请!”
萧散进了房间,将阿姝放到床上,仔细检视之下,竟然找不出阿姝何处穴道受制。萧散胡乱拿捏了阿姝身上数处穴道,但均无反应,不由得忧急。阿姝虽然穴道受制,但头脑仍然清醒,见萧散为自己苦恼,又是难过,又是甜蜜。
萧散诸般办法用尽,都无法解开穴道,心想也只有一个地方没有试过了,但他一生之中从来没有碰过女孩子的身子,也不知道阿姝怪不怪罪他。萧散看了阿姝一眼,柔声道:“阿姝,苏半城点了你的穴道,我需要解开你的衣服,给你推宫过血,你要是同意就眨一下眼睛,要是不愿意就眨两下。”阿姝听后,轻轻闭上了眼睛,迟迟不见睁开,忽然,一行清泪自脸颊流过。萧散不知阿姝到底什么意愿,只当阿姝已经同意了,便轻轻解开阿姝的衣衫,冬日衣衫厚重,萧散脱了两层,才见里面贴身有一件水红色肚兜,萧散面红耳赤,强按捺住心中的绮念,伸手探去,但觉在紫宫穴和华盖穴上有滞涩之感,便轻轻揉按,但觉入手处一片柔软,心中像一团火在烧。好在萧散自小修习“天玄洗心诀”,定力极强,这才强自按捺心神,以内力注入阿姝体内,替她冲击穴道。
如此过了半刻钟,萧散只觉得阿姝浑身都在颤抖,嘤嘤哭出声来。萧散一惊,忙转头一看,见阿姝哭得伤心之极,不由停住道:“阿姝,你怎么了?”阿姝轻轻说道:“萧哥哥……”萧散见阿姝能开口说话,知道奏效,喜道:“你能说话啦?”阿姝点了点头。萧散问:“你干嘛哭?是不是怪我鲁莽了?我,我……”阿姝摇头道:“阿姝没有怪萧哥哥,阿姝是见到萧哥哥,心里高兴……”萧散宽心道:“傻丫头,高兴你哭甚么?”阿姝一听此言,不由哭得更伤心。
萧散实在搞不清这女孩儿的心思,问道:“你现在能动吗?”阿姝道:“我……我浑身没有力气。”萧散按住阿姝的手腕,检视之下,发觉阿姝身上穴道已经解了,不由得心安,道:“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就要往外走去。刚起身,就被阿姝拉着了手,阿姝急道:“萧哥哥!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萧散心一软,道:“好,那我在这里陪你。你好好睡吧!”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一阵喧闹,萧散怕是苏半城去而复返,对阿姝道:“你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走到门边,掀开一条缝,只听见客栈里大呼小叫,正是王小满的声音。萧散不由得暗呼冤家路窄,心想此时此地,还是不要与他们照面才好。正要关上门,忽听王小满大声道:“我亲眼见到那个小子又回到这里了,大家快搜,找出来重重有赏!”萧散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是来寻我的晦气?”忙走到阿姝身边,道:“阿姝,快穿上衣服,咱们得走啦!”
阿姝奇道:“萧哥哥,怎么啦?我,我现在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说到这里,脸上一红,适才情急,萧散将阿姝的衣衫脱掉了,这时阿姝已能说话,再让萧散帮阿姝把衣服穿回去,却有点不大方便。萧散也正自为难,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萧散大怒,回头一看,见门外站了一个干瘦老者和一个少年,那少年正是王小满。王小满见到萧散,先是吃了一惊,怕皇甫炎仍在左近,随后发现萧散落了单,这才放下心。他二人仇人相见格外眼红,王小满道:“好哇,你个臭小子,竟然在这里苟苟且且,做那等不要脸的事!”
原来此时萧散正在考虑怎么给阿姝穿衣服,这二人一闯进来,将阿姝看了个干干净净。萧散脸一沉,喝道:“滚出去!”王小满嘿嘿笑道:“正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做得,就不许别人说么?”萧散道:“你若敢乱说一句,我立誓杀你全家!”他旁边的那老人听了萧散这一句,不由得眼睛一亮,萧散心知此人是个好手,心想正好,我就拿你开刀,拿起被子将阿姝一裹,短剑已然在手,轻身一纵,剑芒斜指,正对那老者的“肩井穴”,那老者万料不到萧散说出手就出手,匆忙间来不及拔兵刃,“咄”的一声,双手一合,竟将萧散的剑刃就此夹住,生生阻住了剑势,萧散心中一凛,心道:“这人有些门道,却不是是何来路。”顺势将手一抖,内力激散,那老者也不敢以身犯险,向后退了一步,心想这少年内力深厚,一招一式竟隐隐具有宗师气象,着实令人称奇。萧散自从领悟到《浩气歌》后,出手已不再滞于天玄派的招式,随心所欲,行云流水。这老者一退,正中萧散下怀,反身一脚踢出,只听王小满一声惨叫,跌了出去,直直摔下了一楼。
那老者一惊,对那王小满甚是关切,忙奔了下去,将王小满扶起来。王小满仍然“哎哟”不止,向那老者喝道:“崔师傅别管我,快将那小子杀了!”那老者见萧散武功之高,不在自己之下,不由道:“在下宁波天童山崔灵芳,敢问阁下高名。”萧散并不知天童山是何方门派,道:“我管你是天铜山天铁山,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
忽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臭小子辱我师门,活得不耐烦啦!”萧散一惊,见说话者似在自己的房梁上,抬头一看却不见人,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五个身材矮小、容貌丑陋的人分立廊檐各处,将萧散围在了垓心。萧散从未见过身材如此奇特之人,而且一来就是五个,不由道:“你们是什么玩意儿?”其中一个哇声怪叫,喝道:“你爷爷是‘天童五老’!”
这五人生来矮小,早年在余杭一带招摇撞骗,后来被崔灵芳收伏,入了天童山一派,这些年倒是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五年前在长安先是折于施碧霞之手,后又被楚天遥一招吓退,这几年深居简出,淡出江湖,没想到竟然被王世充招揽了去。因此这五人虽拜崔灵芳为师,武功却不全是崔灵芳所授,五人联手,武功犹在崔灵芳之上,于暗器一道,更是出了名的阴险毒辣。
正在此时,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何必扯到无辜的人身上?”萧散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华贵公子越步而出,气定神闲地站在场中。
王小满见到那公子,神情怪异,道:“你,你没受伤?”那公子微微一笑,道:“我既知天童五老暗器独步天下,岂有不防备之理?”王小满道:“那又如何,你今日孤身一人,我还怕了你么?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公子道:“王世兄,既然咱们来此是为同一桩事,又何必苦苦相逼呢?”王小满恶声道:“你死了,就没有人和我争了,我老爹定会表扬我的。”
忽听“天童五老”中一人道:“姓李的,你明明中了我的‘七星链子镖’,怎么会没事?”那公子朗声道:“屠四爷,你的‘七星链子镖’一发七星,分七种不同劲力,可惜这并不是你的拿手本领,比之阁下的‘黄泉渡针’还是稍逊那么一筹。”那屠四爷屠刚见这贵公子一口道破自己的绝学,心惊之余,也不由得意,忽听那贵公子继续道:“只是‘黄泉渡针’再厉害,仍有破解之法,说到暗器之最,当然还是文绍老先生的‘鬼笔十八打’,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屠刚听这少年不将自己的武功放在眼里,心中犹自不服气,但他又自知大哥文绍的“鬼笔十八打”确实比自己高明,也就不说话。文绍道:“阁下谬赞了。”
那贵公子笑道:“我不是谬赞,我只是想说,即便如此,你的‘鬼笔十八打’仍有破绽。”文绍脸上微微动容,道:“哦?”那贵公子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两根透骨钉,道:“‘鬼笔十八打’,厉害之处在于出手无声。正所谓听风辨形,如果压根就没有声音,也就辨无可辨。这便是使暗器的行家。文大哥鬼笔神出鬼没,的确担得起这个鬼字,只是十八打嘛,恕我直言,前面十一打倒还算货真价实,后面的七打未免有凑数之嫌。”
文绍心中大惊,这少年不止一口道破自己武功的精要所在,就连缺陷也是一清二楚。这“鬼笔十八打”的确是有十八打,不过当年传授他这门功夫的前辈少传了七打,他总共只学了十一打之数,好在他悟性不凡,自己硬是凑足了十八打,这些年行走江湖,倒是没有人指摘过其中的不足。文绍道:“你,你怎么知道了?”
贵公子微微一笑,摆个架势,道:“前辈若是觉得我危言耸听的话,不妨再来试试。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任你攻上十八招。”文绍见这少年攻守兼备,全身上下少有破绽,不由颓然一叹,道:“罢了,恐怕我这一辈子也胜不得你了。”
“天童五老”中其余四人见大哥都如此丧气,也都提不起精气神来。他们明明见这少年受了伤,如今却似没事人一般,甚至敢公然挑战文绍的“鬼笔十八打”,要知道,即便是他们兄弟四人,也不敢正面直撄大哥的锋芒。
这贵公子三言两语镇住了“天童五老”,王小满却不买账,道:“你,你牛气什么?”语气上却是弱了许多。那贵公子轻轻一笑,当下王小满所倚恃的,不过崔灵芳一人耳。便对崔灵芳道:“崔掌门,有一位故人托我带话给你。”崔灵芳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什么?”贵公子道:“那位故人说,一饭之恩,以怨报德;灭门之恨,刻骨难忘。”崔灵芳脸色一变,“啊”的一声惊呼,道:“她……她还活着?她在哪儿?”那贵公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她仍在你们最初相见的地方等你。”崔灵芳顾不得风度,向那贵公子深深一揖,道:“多谢了!”拔腿就走。
王小满莫名其妙,道:“喂,崔师傅,你去哪?回来!”“天童五老”见师父离开,自觉在这里留着也不是这少年的对手,何况还有个萧散在旁虎视眈眈,齐声道:“师父,等等我们!”均追了出去。王小满见这群平日号称忠心的属下陡然一哄而散,心中既恨又怕,生怕自己落了单,也向外跑去。将崔灵芳师徒咒骂了千万遍,心道:“等我回去,一定让爹爹好好惩治他们,哼,江湖人果然轻信不得!”
这贵公子凭三寸不烂之舌机妙退敌,萧散心中佩服不已,待见王小满一行人走远,不由拍手道:“佩服佩服,兄台谈笑制敌,果然有高手风范。”那贵公子抬头一笑,道:“尊兄请了。”
那贵公子当即命小二上好酒好菜,邀请萧散同桌共饮,那贵公子道:“适才见兄台一剑迫退崔灵芳,实在是帅得很啊,敢问兄台可是天玄高足?”萧散道:“惭愧,在阁下面前,实在不敢妄称一个高字。”那贵公子哈哈一笑道:“我是嘴皮子高,你是武功高,真要打起来,还是兄台的武功管用。”萧散道:“兄台莫要谦逊了,若非武功超群,怎敢放言站着不动,任由文绍连攻十八招?”那贵公子笑道:“连你也骗过了么?”萧散奇道:“难道……”贵公子与萧散干了一杯,道:“这文绍武功虽然不差,但脑子不太灵光。但凡使暗器的,要的便是出其不备,让人防不胜防。我先喝破他的武功缺陷,他内心已然怯了。然后我站在那里说是任他来攻,自然做好了十足的防备,他当然很难找到我的破绽。”
萧散恍然大悟,道:“果然高明!”那贵公子道:“不过当时的确好险,若文绍真的死脑筋,不顾一切的要跟我打,恐怕我真的要任人宰割,被打成筛子了。”萧散问:“这却是为何?”那贵公子身子微微一晃,左手手臂上一股血线滴到地上,叹道:“鬼笔十八打,想避开谈何容易!”萧散惊道:“你受伤了?”那贵公子轻轻摇手道:“我没事。之前的伤罢了。”
这贵公子虽伤重,但仍谈笑自若,笑道:“今日甚是快意,能在此处遇得兄台。未知高姓大名?”萧散对这贵公子也是心折,道:“我叫萧散,仁兄怎么称呼?”那贵公子道:“我叫李世民。”萧散并不知道这位李世民是唐国公李渊之子,辉煌郡公兼右领军大都督,只是见他气度不凡,愿意结交。萧散道:“李公子,在下尚有些疑惑。”李世民道:“请说。”萧散道:“李公子于江湖典故知之熟稔,但武功却……却……”
李世民笑道:“你是想说,我武功很差劲是么?”萧散见李世民自己承认了,便点了点头。李世民道:“我自小一门心思熟读兵法,武功一道,虽习得些许,也都是些战阵杀敌之术,与江湖上的武功还是有些差别,与我那几个兄长弟弟比起来,也是末流。”萧散道:“那为何李公子能准确的说出那五个矮子的武功路数?”李世民道:“我小时候府上住了一位前辈高人,在我出生那一日,曾对我爹爹说道:‘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等到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所以我爹爹才给我取名为‘世民’,这些江湖典故,都是那位江湖前辈告诉我的。”萧散道:“原来如此,但那崔灵芳听了你一句话就落荒而逃,这又是为何?”李世民叹道:“这崔灵芳幼时家境贫寒,有一日饿晕在一家大户门前,正好被那大户家的小姐见到了,便好心施舍给他一碗饭吃。崔灵芳感恩小姐的大德,蒙小姐收留,在府里做了一个低等下人。后来一来二去,竟互生情愫,被小姐的父亲知道了,要将崔灵芳处死,倒是小姐好心,暗中给崔灵芳准备盘缠,连夜放崔灵芳逃走了。”
“这崔灵芳一走就是五年,回来时不知在哪学了一身武功,他对小姐的父亲怀恨在心,于是一把火烧了府邸,想带小姐远走高飞,可是等他进去时,却再也找不到小姐的影子。这段往事本极为隐秘,是崔灵芳的毕生恨事,我也是为求自保,才搬出这桩往事,也算是为那位小姐讨回点公道罢。”
萧散怒道:“恩将仇报,这崔灵芳简直猪狗不如!”李世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世道不古,人心难测,世人惶惶终日为名利奔波,所谓的伦理道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说别人,就是咱们当今的这位天子,为了皇位,弑父淫嫂,犯下滔天大罪,不还是稳坐龙庭?天下英雄反抗者虽多,但又有几个人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的?王世充残忍好杀,刘黑闼狡诈蛮横,李密刚愎自用,都只是为了自己的一方利益而已,最终受苦的,不过是老百姓罢了。”
萧散这段时间以来不断看到官兵作威作福,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但没有李世民说得如此透彻,此时听了李世民的言语,正好说到了自己心上,不由拍手道:“不错!李公子果然有学问,我就说不出这么多大道理!”
李世民道:“天下群豪,号称三十六路烟尘,但真正能算得上英雄的却并不多。这高鸡泊窦建德豪侠仗义,智勇双全,倒算得上一代英豪。前不久,高仕达为杨义臣所破,窦建德成了无主之人,我素爱结交英豪,所以千里迢迢来这里想见上窦建德一面,邀他共襄大事。王小满来这里,恐怕也是为此。只是途中我与他先照了面,他非要先杀我而后快罢了。”
萧散问:“只为了你跟他都要争窦建德,这王小满就要杀了你?”李世民摇头道:“倒不是为这个。我与他各为其主,本就水火不容,今日他不杀我,来日战场相见,我也必取他性命的。”萧散心中觉得极不舒服,但哪里不舒服,又说不上来,说道:“难道一定非得杀来杀去么?”李世民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暴君杨广被推翻看来只是时间的事,届时天下大乱,必定要有人主持残局。萧兄,你是希望天下落在王小满那样的人手里,还是刘黑闼手里?”萧散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天下一词离他毕竟太过遥远,但他内心深处隐隐也觉得,王世充刘黑闼之流均不是仁德之辈,最好都不要当皇帝。
李世民忽然笑道:“世人都道汉景帝曾在此楼亲自手书‘天人’二字,但谁也没见过这两个字的真迹。所谓天人之道,真正能够参破的又有几人?”萧散闻言,精神一震,道:“不错!还不如大醉一场来得痛快!”当即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光了两壶好酒。
萧散微微有醉意,李世民拉住萧散的手道:“萧兄雅量。今日一聚,甚是快慰。不知下次见面,又要到何时?”萧散也觉与李世民极是投机,但李世民要走,也只能起身相送。二人刚到门口,萧散远远看见客栈一箭之外,护城河边,一个佝偻老者正好整以暇坐在那里垂钓,萧散浑身一个机灵,酒醒了一半,道:“不好,那人是快刀莫名痴,也是王小满的人,武功极高。”
李世民微微一沉吟,道:“我们从后面走。”萧散想到这酒楼已被监视,自也不能久待了,但又不能放任阿姝一个人在这里,便道:“李公子等我一下。”便回身上楼去找阿姝。
进入房中,见阿姝已经穿好衣服,坐了起来,便道:“阿姝,你好啦!”阿姝见了萧散,满心欢喜,道:“萧哥哥,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我许久没听见你的声音,担心死了。”萧散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现在就走。”拉着萧散一起下楼去。
李世民见萧散身边转眼之间多了个女子,不胜诧异,萧散相互介绍过了。李世民道:“既是萧兄的妹妹,咱们自然得保护周全。我来这里时,就已经谋好了后路,后门有一条水路直通城外,咱们不如一道出去。”萧散道:“如此也好。”
三人向客店老板买了一条小船,从水路顺流而下,不一会儿就将“博士楼”抛在了身后。出了城后,三人弃舟登岸,李世民道:“萧兄,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萧散道:“李公子但说无妨。”李世民道:“明日我便要去见窦建德,到时难免要与王小满再次照面,一旦冲突起来,可惜我身边没有一个智勇双全,武艺高强的人助我一臂之力。”萧散闻言,道:“李公子若不嫌我武功低微,我便陪你走一遭。”李世民笑道:“萧兄快人快语,世民在此先行谢过了。”
阿姝道:“萧哥哥,我也要去。”萧散道:“我们是去打架的,凶险万分,你去做什么?”阿姝道:“我就是知道凶险,才更要与你同去。”萧散心中一软,李世民瞧出二人并非普通兄妹,有心成全,便道:“同去也没什么。烦劳贤昆玉委屈一下,明日扮作我的贴身随从。”阿姝欢喜道:“多谢李公子。”萧散见李世民开口了,也不好拒绝,便道:“那便听李公子的。”
窦建德原是高仕达手下的一员虎将,智勇双全,任侠义气。高仕达被打散后,窦建德独率一百余名亲信从杨义臣铁桶般的包围圈中奇迹般逃出生天,不过数日功夫,就将部下壮大到三四千人,此刻正驻在平原县。
李世民等三人到达平原县时,见城中守备森严,士气高涨,老百姓也都安居乐业,李世民不由暗叹:“这窦建德果然带兵有方。”李世民命人送去拜帖,萧散道:“恐怕这王小满已经到了。”李世民见城郭外停了一辆驷马柖车,上面树有一面大纛,上书一个“郑”字,极是招摇。王世充当时被封为郑国公,王小满竟敢以驷马为驾,俨然已是诸侯待遇。
不一会,一个士兵道:“我家将军在校场等候贵人大驾。”李世民眉头一皱,道:“校场?”与萧散对视一眼,均不知这窦建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士兵当先引路,道:“这边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