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斯花敬重文斌，以为冰冰仍是点苍弟子，是以一直不提她的名字。这时岑诗韵见是冰冰，甚感意外。也是张天涯色迷心窍，冷斯花生性纯真，见了冰冰到来，亦只稍感疑心，待得冰冰三言两语，二人就信了她是路经此谷，顺道游玩。如今岑诗韵又至，他二人仍是懵懵懂懂，不觉危机逼近，更没想到是卢邻派她们千里追杀。
岑诗韵那声惊呼压得极轻，冰冰、张天涯又在打情骂俏，都没留意背后有人。张天涯笑道：“你说我动手动脚，先前我只是动脚，现在倒要动动手了。”冰冰伸手推他，欲迎还拒。两人失了重心，一齐摔倒。张天涯正压在冰冰身上。冰冰吹气如兰，一口一口呼吸都喷在张天涯颈上。张天涯遍身发热，道：“恨不得一口吞了你！”冰冰媚笑：“我浑身是刺，就怕你吞不下。”张天涯双手压住她手笑道：“昨天不是已经吞过了吗？”冰冰“呸”了一声道：“不要脸！人家是被你逼的——没见过你这样急色的猴儿！”张天涯道：“我又想了，怎么办？”冰冰啐了一口笑道：“你去求菩萨让你六根清净。”张天涯一边用强，一边笑道：“你就是菩萨，我还求什么菩萨？”
二人字字句句，皆如刀箭，刺在冷斯花心上。听他二人言语，竟似昨日已有奸情。冷斯花手足冰冷，僵在当地。岑诗韵瞧了瞧她，提高嗓子咳了一声。张天涯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见到冷斯花，更是失措。冰冰星眼流波，见了岑诗韵，笑意里稍有惭意。
冷斯花道：“天涯，你对得起我么？”张天涯道：“花花，我……我在钓鱼。”冷斯花目中含泪。张天涯道：“你原谅我，我发誓，我再也不了！”冷斯花道：“当日你我海誓山盟，你早已发过了誓，一生一世，眼中心中，只我一人。你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张天涯道：“我并无违背誓言啊！我心中除你以外，绝无旁人；别人三妻四妾，我也绝不效仿。只是男人家逢场作戏，露水姻缘，在所难免啊！”冰冰一脚踹中张天涯膝盖，骂声“混蛋”，掩面而去。岑诗韵暗赞：“踢得好！”忙追冰冰去了。
这里冷斯花一瞬不瞬，盯着张天涯，淡淡地道：“依你所说，你竟不算负心？”张天涯揉着膝盖道：“自然不算。我又不喜欢她。非得肉身也忠于你，才算专一么？”冷斯花珠泪滚滚而下，道：“所谓同携白首，永结同心，原来尽是虚话。你不思己过，反来侃侃言讲，世上男子千万，我偏生就选了你！我好悔！”张天涯火气上升道：“我知你下嫁于我，一直觉得委屈。为了我，你放弃了文斌，背弃了师门，你恃此为凭，就要永永远远凌驾在我之上。稍有不顺，就拿那些恩情来压我！”这话积在他心头已久，也可说是他对冷斯花由爱生敬，由敬而远的动因。他也知这念头想想还可，形诸言词则太伤人心，只是急怒之际，口不择言，说也说了，势难挽回。冷斯花悲愤到了极点，反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将他上下打量，似乎不认识的一般，柔肠百转，只觉再多说一句也是亵渎了自己，当下凄然一笑，转身便走。张天涯心里牵挂，却赌气不追。
冷斯花心道：“不料他凉薄至此！当真是生无可恋。”缓步走到河边，身形一晃，“扑通”一声，投入河中。那河水乍一看波平如镜，其实暗流汹涌。张天涯欲待来救，已然不及。艳阳高照，树影婆娑，一片平和。他傻了似的，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想起冷斯花随他千里奔命，种种温存体贴，泪水横流，大叫“花花————”
冷斯花头一入水，就呛了几口急流，饶是她峨嵋派武学渊深，时候一久，也便慢慢昏晕。“忏情谷”离海不远，她顺水漂流，由河入海，有时似乎稍微清醒，有时却又人事不知，亏得内功底子精纯，始终留得一口元气。也不知过了多少几时，这天却为“海上花”护法、“碧波银鲤”武葳所救。梅依寒得报，令人将她妥为安置，灌她姜汤，又助她调理内息。梅依寒内力何等深湛，只一出手，冷斯花一阵剧咳，吐了几大口水出来。
梅依寒在床边竹塌上歪着，手拿罗扇，闲闲地道：“蝼蚁尚且偷生，人命岂不可贵？你为何自寻短见？”冷斯花垂泪道：“你是何人？为何救我？我只道一了百了，谁知上天还要我苦受折磨。”梅依寒道：“这里是‘海上花’。”冷斯花微微一惊，见她红发如火，气派极大，便道：“你……您是梅前辈？”梅依寒一笑：“祸兮福所倚，你受了打击轻生，却因此见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冷斯花勉力坐起，行礼道：“晚辈冷斯花参见宫主，打扰神宫，罪业非小。”梅依寒“嚯”的站起，道：“你是峨嵋冷斯花？文斌从前的妻子？”冷斯花胸口一酸道：“正是。”梅依寒见她国色天香，端丽无比，不由心生妒意，道：“怪不得文斌为了你大出洋相。”她对文斌寄情甚深，文斌浑若不觉，全是为了这个女人。旧情敌送上门来，又是这般落魄，真是赏心乐事，当下冷笑道：“舍了珠玉，却要瓦砾，你所托非人，咎由自取。”冷斯花道：“宫主教训的是。小女子看错了张天涯，还以为他会终身如一。”梅依寒道：“张天涯那小子英俊潇洒，嘴巴又甜，天生是个不安分的，也亏你会信他！”
此后数日，她冷言相讥，百般嘲弄。只是冷斯花楚楚可怜，处境悲惨，同为女人，她也不愿加害于他。“海上花”上下人等，见宫主对这位客人讥笑讽刺不绝，也便不拿她当回事，一层层作践下来。若非武葳时加关心，冷斯花早已香消玉殒了。
这日晚间，她对镜自照，将发钗、耳环、手镯一一卸下，自言自语道：“女为悦己者容，如今还戴这些劳什子做甚？”她伸手触摸镜子，想起二十年来种种遭遇，自怜自伤，复又自恨，喃喃地道：“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可是我再也不寻死了。”一刹那间，竟是换了一番心境。她下颚微扬，瞧着镜中沉鱼落雁的容颜，先是似悲非悲，继而似愁非愁，最后却似笑非笑：“该做的事还有很多。我的路，没这么容易走完！”
门外一阵喧哗骚乱，正不知出了何事，房门“嘭”地开了。武葳跑进来道：“冷姑娘，岛上有变，宫主说是昆仑派卢邻一党想来盗我们的武功秘籍。你千万不要出去。”冷斯花惊疑不定，道：“多谢护法。”武葳去后，冷斯花走到门口，极目眺望。黑暗中时有火光，夹杂着兵器反光，又有人叫嚷、威喝。她事不干己，便推上了房门，方要落座，猛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知道这是射月击星掌的掌风，梅依寒已然亲自出手。
蓦的里一个念头跳进脑海，她开门出去，连走带躲，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到梅依寒卧室外。四名持剑少女在门口守卫。冷斯花悄没声儿地跃出，想要潜起房去。偏生其中一女眼尖，大叫着扑来。冷斯花不及细想，手起指落，将她点毙，一阵后悔，一阵不忍，见其余三人尖叫欲逃，却不由自主地追击过去。她每杀一人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初时觉得恶心，到后来渐渐习惯，便无异感。她将四人尽数杀死，推门入室，右袖一挥，一招“流云袖”，房门紧紧合上。
冷斯花心跳奇快，颊上发烫，双手也有些发颤。她深知此刻凶险之极，如被发觉，死路一条，但想自己原是死过一次的人，一切都无所谓了，当下在房内四处翻找，伸手或敲或掀，或捶或按，将墙壁、床下、桌边一一搜遍。正自失望，目光扫到梳妆台上。她心中暗想：“天下女子，凭你是农妇村姑，还是朝堂贵妇，无不在此流连，心爱之物，多半藏于此间。何况兵法有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就算有人大胆来盗，也万万想不到这般珍贵的物事会大大方方搁在这伸手可及之处。”
她将水粉、胭脂一一撇开，拉开倒数第二层的暗格，赫然见到一个锦盒。盒盖打开，上层是一块小小的“玉蟋蟀”，下层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端雅秀润的五个大字：射月击星掌。
她屏住呼吸，一页一页翻阅，默默记忆。她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否则以挽如师太的严苛，怎会单挑了她做大弟子，又认为只有她才配得上嫁给点苍掌门？她一遍看完，已强记了十之七八，又翻一遍，便牢牢记住了掌式心法。她知梅依寒转眼即回，忙将册子、玉蟋蟀复归原位，将胭脂等物照样放好，快步出门回房。
她在房中行功打座，将射月击星掌的口决念诵一回，隐隐觉得这么做太不光明正大，然而一转念间又想：“这掌法本来就是峨嵋派武功，梅依寒的师父抢过去，我不过是让它物归原主而已。”她倒了杯茶，斯斯文文喝着，又是兴奋，又觉后怕。
房门开处，梅依寒走了进来，重重坐下，倒杯茶一饮而尽，道：“你没事么？”冷斯花道：“有劳宫主挂怀，斯花未出房门，差幸平安。不知外间出了什么事？”梅依寒冷笑道：“卢邻暗算正教几大掌门不成，又痴心妄想来打我们的主意，大约是从哪里打听到了射月击星掌和妖月功的渊源。哼，放着本座在此，他若能得手，我就不姓梅了！”
冷斯花听到两门神功竟有渊源，心中一动，但脸上不敢露出，问道：“可抓到他不曾？”梅依寒道：“他也是一派宗师，虽比我略有不如，要想生擒活捉或当场击毙，却也不能。”
她这时甚是激愤，许多话当着宫内诸人不便说明，对着冷斯花这个外人倒是不需顾忌，况且在她心中，此女弱不胜衣，丝毫不放在眼里，想说便说：“此人着实可恶，派了尹蝶潜入神宫。尹蝶之前丧心病狂，意图杀害少侠文轩，回教后被我即行抓捕看押。我令武葳搜她房间，竟找到一个‘玉蟋蟀’。那么本座手里的就是个假货。尹蝶以假换真，使了掉包计，无非是要离间我和两位护法的关系。假的玉蟋蟀我已毁去，这个真的乃是文轩……所赠，以此相试，巫琴并无二心。真相了然，我才把尹蝶处死。刚刚与卢邻老儿交手，我以此质问，他竟然厚着脸皮照单全收，一口承认，嬉笑自若，着实无耻！”
冷斯花道：“宫主查明真相，想必巫护法很快就会重见天日了。”梅依寒黯然叹道：“那是自然。要是早放出巫护法一天，神宫的力量就增加一分，也不致让昆仑派如此大胆，到我房中杀了我的近身侍婢，损了我的威名。这也算上天对我错信奸细、没有知人之明的薄惩。”冷斯花笑道：“宫主知错即改，灵台清明，‘海上花’后福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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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12-14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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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4 16:4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