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清末,婚礼现场,大宴宾客,宾主欢聚,推杯换盏。
一个男人默默走出房间,站在他妻子亲手种的核桃树下,喃喃地说: 阿兰,你就是我的大地。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的妻子刚刚去世。
这个男人名叫王龙,他的妻子叫月兰。婚礼是为他们的二儿子举行的。迎来新人,送走旧人,这是上天给王龙开的悲情玩笑,更是他人生的宿命。
王龙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有薄田,勉强度日。勤劳,善良,安分守己,这是旧时农民的共同特征。
这天,王龙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换上一身新衣服,精神焕发地走出村子。
父亲给王龙介绍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大户人家的佣人,王龙此行就是去接自己未来的妻子。
走到大户人家门口,王龙小心地敲门,管家从门洞里看到王龙,就打开门放他进来。王龙走进大院,气派,豪华,眼睛不够用。
见到了大户人家的女主人,且称其为地主婆吧。地主婆善意地提醒王龙,她(那位即叫作月兰的佣人)是被父母卖到这里的,辛苦干活,吃苦受累,让王龙好好待她。等二人有了孩子,一定抱过来让她看看。
王龙答应着,便扛起月兰装旧衣服的箱子,领着月兰走出了大户人家的大门。
春风吹在王龙脸上,王龙的心里开出幸福的花朵,他王龙,也是有老婆的人了。而且这个老婆还很漂亮。
村里人来道喜,简单的饭菜是月兰亲手下厨准备的。最简单的食材,做出了可口的饭菜,月兰的贤惠令人称赞。一家人自然高兴,王龙也很自豪。最高兴的人是月兰,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爱自己的男人,她的世界从此不再残缺。
客人走后,阿兰干净利索地收拾锅碗瓢盆,并把一枚核桃种子种在了院子里的泥土中。
很快,阿兰怀孕了。此刻,非必要不那啥的各位仁兄,各位姐妹,你看看人家。
到了收割的季节,天公不作美,突降大雨。没种过庄家的朋友不知道,麦子收割的日子,最怕的有两样,一是大雨,二是大风。连续几天的大雨会让麦粒发芽或者发霉,大风会导致麦子倒伏,东倒西歪贴在地上,收割起来特别麻烦。狂风挟着暴雨,扑向王龙的村子,所有人都奋不顾身地收割麦子,可月兰却瘫倒在地,他们的儿子要降生了。
这个儿子是在风雨中降生的,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上天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而在以后的日子里,大自然将再次给他一个严峻的考验。这个风雨中成长的孩子,会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回敬大自然一套漂亮的组合拳。
王龙记得地主婆的交代,便抱着儿子与阿兰一起去回访大宅院。宅院上上下下的人看到月兰穿得漂漂亮亮,孩子带着虎头帽子长得可爱,都替他们感到高兴,曾经排挤过月兰的人,脸上难掩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日子如流水,月兰又为王龙生了一儿一女,这样他们便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算是提前一百年响应了国家的三胎政策,他们理应被评为感动中.国年度人物,只是他们已远去,消失在硝烟滚滚的历史长河中。
靠天吃饭的农民,除了担心暴风雨,还怕遇到干旱。百年难遇的干旱席卷大地,乡村的小路上开始出现北方来的难民,他们是要去南方逃难。
王龙是有地的农民,可这唯一的资本已经不能养活一家六口。没错,王龙,月兰,三个孩子,还有王龙的老父亲,眼睁睁地看着饥饿降临。懂事的孩子哭着说,我们不饿。
王龙无奈,拿起刀走向牛圈。牛圈里的那头老牛,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眨着,惊恐地看着主人手中明晃晃的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龙心下一软,丢下刀返回房间。
女子虽柔,为母则刚。月兰默默地走出房门,捡起地上的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牛圈……
一头牛的肉终究撑不了太久,一家人再次被饥饿所困。
王龙的叔叔,一个游手好闲热爱赌博的老汉,热切地劝王龙卖地,换了银子买吃的。
王龙期初是不愿意的,农民没了地就无所依靠,可架不住叔叔巧言令色的纠缠,终于在第四个孩子即将诞生的日子里,叔叔带着买主来签约。
买主出的价很低,低到我已不忍写出来。事实上我忘记到底出价多少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趁火打劫厚颜无耻的报价。
在王龙纠结无奈正要忍痛签字时,卧室里传来一声心生婴儿的哭声,仅仅是一声。
面容憔悴的阿兰掀开帘子走出了出来,虚弱地说:不卖地,坚决不卖地。
王龙见状,一狠心,将叔叔和买主轰走。叔叔气急败坏地说:不卖地,你先把我饿死啊!见到这一幕,各位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也许你们也遇到过类似的人,不说话也是见过的,就别再隐瞒了。
看着可怜的妻子,王龙关切地问孩子的情况。月兰凄然道,孩子刚生下就死了。
已经无以为继,唯一的选择,逃荒,坐着火车去南方。
我们曾经嘲笑过阿三的火车挂满了人,而当时的镜头前,逃荒的难民也是挂满了火车。无论如何,他们已见证了大清第一代火车。
到了南方,月兰教孩子们乞讨,满街都是乞讨者,纵使有爱心实施者也无济于事,需要吃饭的人太多,救不过来,根本救不过来。
流浪的帐篷里,有个女人在哭泣,她的丈夫在外面给人干活被压死了。王龙听到噩耗,悲痛中生出欣喜,有地方干活挣钱了,疯狂地奔出去。终于找到了一份苦力干,在泥泞中拉货车。
难民如潮涌,南中.国承载不了这么多需要吃饭的嘴巴,苦难的火种积聚着终于爆发,难民暴动了,纷纷砸烂大户人家的门窗,蜂拥而入,打砸抢,乱作一团。
阿兰被裹挟进人群, 在一群男人的洪流中被撞得东倒西歪,终于昏倒在一个柱子下。
当疯狂的人群散去后,阿兰睁开痛苦的双眼,朦胧中,杂乱的地上有什么东西闪亮着光。阿兰艰难地爬过去,发现那是珍珠(我怎么看都是钻石),一袋珍珠,有数十颗。
阿兰惊喜中,慌乱地把袋子揣入怀中。
门外传来一阵枪声,阿兰便被人拎起衣领被带到了院中。
持枪士兵对准了一排排的暴民,一声令下,开枪射击,第一排难民倒下。
是军队来维持秩序,所有被抓现行的暴民都要被枪毙。
阿兰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眼睛瞅着士兵,希望能躲过一劫。
被枪毙前是要搜身的,阿兰终于躲不过去,士兵将手伸向阿兰的胸口,阿兰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绝望。
“开拔!”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士兵纷纷收起枪支,排队走出大院,队伍要开拔去其他地方打仗。
长官临走时训斥一声:暴民的下场就是被枪毙,再有违反者,就地枪决。
绝处逢生,阿兰活下来了。
有了一袋珠宝的加持,王龙和阿兰一家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王龙买了一辆马车,带着一家人风光还乡。
王龙是念旧的人,给乡亲们都买了粮食,灾荒年月,粮食是最宝贵的财富。
王龙又让曾经的好友阿庆留下来,让阿庆帮他种地, 一句话,阿庆成了王龙的第一个长工。
王龙的叔叔,对,那个游手好闲的老汉,居然在旱灾中挺了过来。他看到自家大侄子发达了,自然要来凑热闹。
还别说,这老汉脑子好使,让王龙买地,买大户人家的房子,就是曾经阿兰在的那个大户人家的房子。
王龙 买了大量土地,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种植园主,对,就是咱们熟悉的大地主。
阿兰对王龙说,自己不去大户人家的宅院里住,习惯了住在乡下,与土地打交道她就开心,她不需要佣人,不愿意做个阔太太,那不是她骨子里的本性。
她唯一的要求是,从那袋珠宝里,挑出两颗最小的,纯白的珠宝,她不佩戴,只是保存着。她要保留自己的纯真,跟不会忘记曾经度过的那段艰难岁月。
这样一个女人,简单,纯粹。
王龙的生意越做越大,被他叔叔带着出入各种娱乐场所,你们已经知道,这老头不会下地干活,但他懂享受啊,什么花天酒地都是他的向往。
这一天,王龙被叔叔带着看戏,瞅着戏台上美目流转的女子,王龙感慨道:这是梦中才有的仙女啊!
同样身为男人,他叔叔马上说:安排。
于是,王龙就有了小妾,就是那个戏台上的美女。
小妾被安置到大户人家的宅院,王龙侧卧在小妾身旁,欣喜地看着她,原来,这就是美好的人生啊!
纸包不住火,月兰知道了这一切,她不吵不闹,也不央求王龙回到他身边,一个人默默地伺候着王龙的父亲,那个垂垂老矣的善良老人。
他们的两个儿子出息了,大儿子去了大学,专业是农学,这倒也符合王龙的种植园生意。
二儿子也出落得英俊潇洒,在家里帮着王龙搭理生意。
小女儿,哎,这闺女的福气不够,居然长大后是个傻子,每天乐呵呵地拿着几朵花儿,见人就歪着头傻笑。
一天,二少爷被一阵丝竹声吸引住,探头看去,便遇到了仙女,就是王龙的小妾。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你懂的。
他们开始关起门来……
门还是被打开了,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我们的男主角,王龙同志。
他也不哭,他也不闹,他要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错!他暴跳如雷,劈头盖脸地给了二儿子一通老拳。
小妾被赶走,二少爷也自觉没有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咋地,这两位要远走高飞不成?
并没有,二少爷要去当兵,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好男儿当提枪上马建功立业,那是自以为。
大少爷也回来了,他也要去当兵。
这俩孩子铁了心的要共赴国难,王龙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容不得他高兴和难过,那个老叔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口中高呼:破产了,要破产了……
原来,蝗灾来袭。
各位也许对蝗灾没概念,但这确实对农作物来说是灭绝性的灾害。请回想一下,中学英语课本上,有一篇文章讲述的就是美国盐湖城面临蝗灾的故事,农民在绝望之际,来了一群海鸥将蝗虫消灭,后来当地就为海鸥树立了雕像,传奇故事流传至今。
王龙的家乡不临海,也许会有麻雀,可您也知道,搁以前,麻雀也是四害之一,指望麻雀去消灭蝗虫那是做梦。
王龙欲哭无泪,暗叫苍天不公之际,他的大儿子站了出来。
他对众人说,召集壮年男子挖一道沟渠,隔离开一部分农田,在沟里倒上水,然后将被隔离的小麦点燃。
蝗虫怕火,也怕水。
另一部分妇女儿童,敲锣打鼓,以响声驱赶震慑。然后等待天降大风,吹走蝗虫。
部分村民的田地处于隔离带,他们反对这一做法,王龙慷慨宣布,所有损失都会得到弥补,尽管大胆干吧。
这就好办了,只要肯出钱,村民就无后顾之忧。
于是,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战斗打响了。
沟渠刚刚挖好,天黑了,铺天盖地的蝗虫如满天乌云,遮天蔽日而来。
隔离带的庄稼被点燃,火光冲天,蝗虫纷纷跌落在大火中,空气中传来烧焦的味道。我闻不到,你也闻不到,可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烧烤的味道。
全村人都投入了战斗,所有人,包括积劳成疾身患重病的阿兰,但是不包括王龙的叔叔。
他老人家在干嘛呢?跪在土地爷面前祈祷,哀嚎,捶胸顿足,这是表演型人格吗?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想问,咱继续关注人蝗大战。
敌人太过猖狂,一部分蝗虫穿越大火后跌落在水渠中别淹死,村民们举起火把摇动着驱赶,锣鼓声震天,喊声喧嚷。
可是蝗虫越来越多,无穷无尽,一波又一波地方疯狂反扑,终究还是突破了防线。
绝望的表情出现在每个人的 脸上,一切的努力都将化作徒劳。
破产,大饥荒,大逃亡,艰苦的岁月将要重复上演。
“风向变了!”
不知是谁,别管是谁,风向注定已经变了。
蝗虫再顽强,它们终究是要驭风而行的,一旦风向改变,它们便失去了抵抗能力。
天无绝人之路,随着大风回转,铺天盖地的蝗虫缓慢后移,终于消失在远方的天空。
人定胜天!王龙抱着儿子,抱着乡亲们,泪如雨下。
那个土地庙祈祷的叔叔,兴奋地大叫:感谢土地爷爷,是我祈祷的功劳。看看人家,不费吹灰之力便领取了功劳。
月兰呢?王龙的阿兰呢?
拖着病体的女人,悄悄走向安静的角落,脸上流着泪珠,眼中带着微笑,痛苦地弯下了腰。
他们的二儿子要结婚了,经历过小妾风波的青年男子,如果不早些结婚,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男宾客在外面庆祝,女宾客陪着阿兰,祝贺着,祝福着,安慰着。
王龙轻轻地走进内室,女宾看到王龙进来,逐个退出,把房间留给他们两个,把整个世界留给他们,这是属于他们的,最后的时光。
王龙缓缓从怀里掏出两颗珠宝,那是阿兰曾经要留下的,却又被王龙要走送给小妾的珠宝,这一刻,珠宝回到了主人手中,安静地躺在阿兰的手心里。
阿兰脸上再次泛起了微笑,属于王龙的最后的微笑。
“我要离开你了。”阿兰费力地说。
“我要卖掉土地,治好你的病。”王龙握住阿兰的手。
“没用的,我要走了,土地要留着。”阿兰说完最后一句话,紧紧闭上了眼睛,两颗珍珠从手中滚落,闪着纯洁无暇的光。
王龙看着珍珠,看着永远闭上双眼的爱人,无声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睛。
他走出房间,走到阿兰亲手种下核桃的地方,那棵树已经枝叶如盖,那亲手种下种子的人,再也无法与他并肩立于树下。
看着眼前的核桃树,王龙深情地说:“阿兰,你就是我的大地。”
全剧终。
这部影片的名字就叫《大地》。
出品方,美国美高梅公司。时间:1937年。
原作者:美国作家赛珍珠,1932年凭借反应中国农民的小说《大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据说,坊间传闻,为了拍这部电影,美高梅公司在洛杉矶买了500英亩田地作为农村和农田,并仿造了长城。
依然是据说,拍摄时,为了照顾美国观众的情绪,主角都用了美国人,经过化妆和黑白镜头的加持,竟然神似中国农民,除了部分农民是华人参演,大部分演员都是美国人,一共有一千多人参演。
还想说什么?忘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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