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文转发】纵欲时代的信仰悖论 [复制链接]

秦川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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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7 15: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秦川梦回于 2024-6-7 15:04 编辑

文/了不起的西西弗　　

　　禁欲文化的逻辑前提是，欲望虽然也属于人性的一部分（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却是倾向自我毁灭的一部分，它不念及将来只顾及当下，不顾精神的充实只管肉体的满足。

　　这种文化鼓励人们活在精神世界中，所以在中古时期，人们缺乏物质财富，但绝不缺乏精神滋养。那是一个贫穷而恬淡的时代。

　　资本主义扭转了这一切。它带领我们进入一个全新的存在逻辑。并且以其令人目眩神迷的生产力向我们证明，这竟然行得通！

　　如果说中古时代的价值核心是禁欲，那么资本时代的价值核心则是纵欲。

　　在资本主义社会，欲望不仅不是怂恿人类自我堕落的源头，反而是文明赖以进步的燃料。

　　欲望是自我利益的具体表达，是源源不断的行为动机（而且有可能是最根本的）。那么何不设计一种体制，使参与者既能有无限的机会满足自己各种各样的欲望，又能够使他同时能够帮助满足别人的欲望，即“每个参与者只要满足了别人的欲望，那么他就可以满足自己更大的欲望”？

　　资本社会最终发明出了这种体制，叫做“市场”，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场域！

　　你有欲望吗？那么好，这里有你想要的所有东西——便捷、舒适、爱情、自由、生命等等一切，只要有人需要，所有东西都可以贴上价签依价出售。

　　它不仅可以满足你尚未满足的需求，甚至可以创造新的需求！二百年前电话被发明前，有人敢奢望可以和远隔千里的人即时对话吗？二十年前手机产生前，有谁的愿望是随时随地能上网冲浪？而现在手机成了每个人的必需品。

　　你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吗？看到那些新的商品，你更大的欲望被启发出来了吗？但前提是你必须向其中投入自己的劳动，做一些你愿意或不愿意的事情，以满足别人的欲望和需求。你的欲望在前面勾着你，你迟早投降。在市场中，你选择做什么事情最好不要依据自己的喜好，而应该依据别人的喜好和自己将会获得的回报。

　　“要想消费，必须先生产！”，就这样，市场驱动着每个人，大家不是在满足欲望就是在为满足欲望而奔波。欲望不仅合法，而且简直成了美德，因为只有承认欲望并鼓励欲望，市场才能像滚雪球一样不断膨胀，创造出越来越多的财富，资本社会称之为“生产积极性”。

一个人可以不参与其中，洁身自好，坚持他的古典主义信仰吗？

　　这个市场有另外一种机制，叫“竞争”。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必须先满足别人的欲望，但要想让别人在你这里满足欲望，你就必须打败同行——市场中最像你的人。“走自己的路（甚至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句话形容市场竞争再贴切不过。

　　你说你爱好和平，你说你不忍心抢夺别人的饭碗？你说你宁愿为此将自己的欲望限制到最低限度？那好，那就让别人抢走你的饭碗，你迟早会丧失生存的机会。

　　仁慈在古典世界是美德，但在这里却是致命的缺陷。为什么会这样？资本主义市场的竞争逻辑就是你死我活，非此即彼。要想捍卫自我生存就必须扩张欲望，而扩张欲望就是吞噬他人生存的机会——每一个混迹于此的人都擅长此道。这是一个比丛林更像丛林的社会，我们却称之为“文明”。

　　但毕竟还有法律啊？它可以将我们的欲望限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法律与道德的本质区别是什么？不是强制力，不是适用范围，更不是底线——这些都是表面的，它们的根本区别是落脚点。

　　道德是面向个体自我的，其宗旨是让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一个超越了或战胜了自己的人。而法律呢？它虽然是适用于每个人的，但它对人的所有限制，其宗旨不是成全自我，而是不妨碍（或不伤害）他人——道德通过限制个体而成全个体，法律通过限制个体而成全其它个体。

　　假如你没有妨碍别人，但却自甘堕落，我们的法治社会绝不会干预你、帮助你。法律不负责文明的未来，它只负责为欲望打造一个通行无碍的交易平台。

　　市场鼓励欲望，竞争扩大欲望，法律维护欲望——这时代为欲望编制了一套坚韧的网。

　　禁欲文化因为将欲望绝对地当做异己力量，从而导致人对自我的割裂与攻击。那么纵欲文化的逻辑困境在哪里呢？

　　在禁欲语境中，所谓的成功是指通过对自我的战胜而实现内在自洽，最终成为高僧大德。但在纵欲语境中，所谓成功是指通过在竞争中杀出一条血路实现自我伸张和自我扩大，最终成为被人敬仰的社会精英。注意，他们被人敬仰并不是因为他们对社会的贡献，而是他们作为案例激发了大家积极竞争、实现欲望的激情——压制他人生存的人，竟然能得到他人的追捧！而且越擅长此道，越受人爱戴！

　　这种现代意义上的“成功”鼓励了损人利己的价值观，从此，损人利己不仅是种价值观，而且成了现实本身——只有损人才能利己，要想利己必须损人，或者说，损人就是利己，利己就是损人。

　　竞争当然可以间接促进技术的革新和进步，但竞争行为本身对竞争双方而言都是内卷行为——即通过让自己不舒服来让别人更不舒服，通过强大自己来削弱对方。

　　这个过程中最根本的问题是，竞争的整体目的是什么？

　　对于一个个体而言，他投身竞争的目的是自我保存和自我扩大。但是一个个体的扩大是建立在其他个体受损的基础上的。社会资源总量在竞争期间并没有变，技术的进步是竞争的额外结果——竞争这件事只有现实意义，没有价值意义。

　　一件事拥有所谓的“价值意义”很重要吗？是的很重要。

　　说白了，现代意义上的“成功”并没有资格作为独立自足的人生意义。它只能是现代人不断上进的一种刺激性因素，一种简单的生理或心理需求，而非精神需求。对于强者，它会激发好胜心；对于弱者，他会激发紧迫感。每个人都在饥渴的状态中满足欲望，而这个欲望恰恰没有足够坚硬的逻辑支点。

　　其实无论是好胜心还是紧迫感，其本质都是焦虑感。

　　焦虑正是现代社会的症候群。

　　在古典时代，意义感就是生存动力，它经得起理性的质问。而在我们这个以理性著称的时代，追求成功只负责为我们提供动力，而不负责提供意义。它逼着我们匆忙赶路，但在道德上和意义层面，我们的家园早已成为断壁残垣。

　　现代人都是信仰世界的浪子，一群无家可归的人。

　　有意思的是，我们采取了一个饮鸩止渴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让自己忙起来——只要忙到没有时间感受价值系统的漏洞，这个问题就没有机会引发危机。

　　治疗思乡病的方法不是为浪子安顿一个家，而是转移注意力，使他顾不上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