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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时事 关天茶舍 附近的白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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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的白玉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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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5-15 09:4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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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4-5-15 09:55 编辑








  遥远遥远的附近
  白玉兰五月开花
  林溪轻挥古调
  群鹜重唱世家
  让相思根于深闺
  令春天逸兴遄发
  人间别无贞信
  除却呼吸芳华





1
  我写东西习惯留有余地,否则下次动笔便有些无从下手之感,有点象小儿的吃东西,吃到好吃的,便吃得很慢很慢,要留些下来馋我,这一习惯不知是从何时养成的了,但是多年以来有两个明显的特例,写完之后便有此题一生皆已写尽之感,均是写白玉兰,一为《风雨所不能到的白玉兰》,写于十一年前的三月,当时刚来无锡不久,遥想十年种种,有些思念泛滥,大概是无聊已极,欲向往事寻一个靠山,一为《生逢白玉兰》,写于六年前的三月儿子一周岁的时候,想起儿子出生的那些天匆匆往来于医院、家与公司间,因为心里有更美的事情,不曾在白玉兰下稍息,而这一季的白玉兰忽然于记忆中婴儿的脸上闪出花光,白玉兰遂成为我儿的生日之花。今年搬了家,小区里也广种白玉兰,小弱疏离,都还未及建立交情,然而有几个与白玉兰相对的倾刻又让我觉得可以一写了。五一回老家,特地翻阅《春游琐谈》,是的,这一次这个书袋子必须一吊,日子一天天虚度,贮之既久,便有些发懒,觉得可以等明年的白玉兰来为我提起精神,那时又或增添新的倾刻。六一那天看见安所摄地球另一面的“附近的玉兰树”,相谈甚欢,心里的白玉兰遂又明晰起来,不必等到来年了。
  春天的时候与静水去锡惠公园,是为了办园林卡去的,桃桃在上学,两个人办完卡到公园里走走,走得很快,都不知该看点什么,我心里想的是下次与桃桃来会如何如何,静水可能也是在想这个,自有了桃桃,我们已经不大知道自己如何春游了,那时白玉兰已近尾声,我们忽然看见一块木牌,牌上提示这是三百年树龄的白玉兰,说的是旁边的一个大树桩,桩上发出一枝手腕粗细的小树,花朵都在零落,不忍相对,我在大树桩边徘徊了一会儿,遇见这样的树桩,我通常要站在上面体会一下它当年的负载,在公园里面不好意思上去,但心里早已跳在上面了,静水笑我作为一个老锡惠公园居然今天才发现这个,她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起张伯驹所写的一株玉兰树,书在老家,不能立刻翻看,但是他那个二次到访不见了玉兰树的惆怅我深有体会了,虽然面前这株白玉兰不大可能是遭遇兵祸,虽然我不曾有过与它相对的机缘,而我已仿佛在书中与它的花冠以及空无相对过了。
  搬家后,上班的线路变了,不能每天从那户人家后院里的白玉兰边经过了,绕道专门去看它似乎也太雅了点,有一天,静水打电话给我说:大阿姨过世了,妈妈让我们下班后直接去那边送送老人家,晚上就不用回去,住妈妈家。我接完电话,心里想的是明天上班又可以去看看那株白玉兰了,白玉兰的花期因为地力的缘故略有差异,有些开得早,有些开得晚,我不知道那株白玉兰开成什么样子了,第二天去看,只见花瓣都已坠地,仿佛坠得很突然,花瓣还是树上的颜色,我默默经过,转弯之际,闻见了白玉兰的气息,暖暖的,象一个成熟的果实,我想,这样也很好,将从前每天相见浓缩在这一个呼吸里,这是没有过的体验,我觉得它在等我,等得太久了,而在魂飞魄散的前一秒,我们相见了,还有来年的,来年复来年,来年的我或许会专门来看望它。
  桃桃是在外婆家养大的,搬家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提到家的时候指的还是外婆家,外婆家门前广场上那株白玉兰是在桃桃出生的那一年开始开花的,就开了几朵,后来每年增加几朵,具体的数字在日记里可以查到,这株树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可惜并不曾有个自家的院落圈住它,近两年的夏天对它来说是不大好过的,可能是在它四周铺了塑胶地面的缘故,它得不到足够的水,烈日的蒸腾常使叶子枯焦,然后夏天过了,天气转凉,那些晒杀了叶子的秃枝上面未能长足的小花苞就绽放开来,开出小小的一朵花,象个早产儿,我知道,那几条秃枝是以为春天到了,仍有叶子的枝子并不一起误会,可见树虽然是一株,枝叶之间却也有着人与人的隔阂,烈日与严霜,春暖与秋凉,对于出了问题的枝叶来说是可以划等号的,秋天开过的花枝到了春天便不会再开,有些枝子反复如此,终于也不再生新叶,成了枯枝了,今年春天它长成什么样子了呢,那天吊丧完了回去,就见村子里的树木比小区里的茂密深浓,就好象这里刚刚下过一场雨,以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这种观感,我看见那株白玉兰原来的树冠几乎全秃了,而树身上直接蘖生出叶芽来,看上去有些替它憋闷,但是这总表示还活着,也许它在调整,新芽会如何长成新枝,枯枝最终又如何摇落,它将变出新的冠盖,但愿这一次能与它的立根之地相适,如果我们不时常来看望它,我们将不再认得它。



2
  五一回老家,翻看《春游琐谈》,篇名为《八仙庵、大觉寺玉兰》,这本书是鱼为我买的,当时我还没有尝试过网上购书,有好几本书因为想读而不得都是鱼帮我找到的,她甚至直接打电话到出版社,到印刷厂,后来她告诉我,她当时觉得我是个必须躺在走廊里晒太阳随时可能活不下去的人,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其实也挺好,就是跟一株尽力绽放的白玉兰禁不得一点点风雨一样。
  丛碧君云:“余二十六岁时曾到西安。值正月末,往游骊山华清池。逢雨雪,云雾弥漫,不见骊山顶。温汤流入园池,热气如烟,笼罩池上。池两旁迎春花盛开,景如画。就贵妃池浴,水滑真如凝脂也。次日晴霁,又游八仙庵。庵右院有玉兰树一株,高十余丈,一人不能合抱。正花时,千葩万蕊,若雪山琼岛,诚为奇观。余癸未再去秦,复往游,树已为驻军伐作薪矣,怅惆者久之。
  又云:“京西旸台山大觉寺,为辽清水院故址。寺甚闳壮,南院有玉兰树二株,高过屋檐,花时笼盖一院。清麟见亭嘉庆《鸿雪因缘/大觉卧游》,未言及。此树传为乾隆下江南时宫监买得盆花,携归种于此。麟嘉庆时来,花尚未成树,且为夏日游,故不及之。余每岁清明必来寺宿此院,午去管家岭大工看杏花,晨晚赏玉兰,有时夜间坐花下,暗闻清香,如入禅定,惟寒冷不能久坐。记有诗句云:‘花光满院夕难阴。’即咏此院玉兰者,的为好句,但忘为谁人诗。余依此诗意谱《踏莎行》一词云:‘银烛朝天,金茎承露,千妆万舞临风树。二分明月在扬州,移家便似唐昌住。 玉女含情,江郎无语,年年一到前游处。花光直欲挽斜阳,暂时不放人归去。’北京气候虽较寒,然种玉兰皆活。如万寿寺、北海、颐和园、潭柘寺、南苑、团城、香山、香积寺,花皆成树。余后海寓亦种一株,已九年,花盛时可开二十余朵。余每坐花旁相对,如与八仙庵一株相较,则直折取一枝耳。董玄宰有小中见大画本,可作赏余之玉兰语。”
  癸未复往,乃在一九四三年,作者四十六岁,是初见二十年后的事。《春游琐谈》序作于壬寅春,一九六二年,可知此文又是复往二十年后的事,再过二十年,作者逝世了。大觉寺南院的玉兰树植于乾隆年间,也有二百年树龄了,但是显然不及八仙庵一株夺人心魄,结末语真有情味,对着家中一株小树,仍在想念二十六岁八仙庵的所遇。大觉寺的二株是由盆花化成,读来仿佛树形是经了人工的修整,而八仙庵的一株若雪山琼岛挺出尘世,俨然成一世界,可见树身之伟岸,一派自然。
  文中所赞好句“花光满院夕难阴”,查了一下,出自黄浚《花随人圣庵摭忆》,此人是以汉奸之名收场,丛碧君的“但忘为谁人诗”恐怕只是避嫌,不然,两个痴于玉兰者会心于白玉兰的花光,怎么可能相忘呢。
  《摭忆》忆大觉寺玉兰如下:
  “国中花时讨春最胜之地,以余所知所见,以旧都旸台山之杏花为最。连塍漫谷,三四十万株,亘可二十余里。李拔可谓日本热海樱花以外,此为第二,非夸词也。山有大觉寺,在万花中。其侧四宜堂,玉兰二株,颀然特盛,甲于北方。余以甲子春一游,有“青山如浪绣成堆”一诗,恨不尽侔色揣称之能事。咏玉兰诗起四语云:“空山幽居人,亭亭白玉帔,倚天妙明光,照彻十方地。”又有云:“瑶台真倾城,绣谷更旁侍。”皆极言玉兰花光之欲压羣杏也。四宜堂夜坐一律,则颇惬心,诗云:“花光满院夕难阴,唯有松杉转法音。浮世暗怜泉飨急,古怀长指月痕深。千春瞥过聊敷榻,八院孤存又布金。可待汀茫呼传叟,结茅同入董公林。”寺本为金章宗之清水院,八院之仅存者,傅叟,谓沅叔年丈也。乙丑冬归里,碧栖丈极喜此诗,尤叹花光句为绝妙,实则亦祇拾眼前胜景,但非亲历者不知耳。”
  文中所言甲子春游,乃在一九二四年,三十四岁,尚未作贼。花光句之所以绝妙,全在于“只拾眼前胜景”,但非亲历者不知耳,现成语也不过柳暗花明而已。
  前年读唐诺《文字的故事》讲柳暗花明的段落,他说:“白川通原本就间杂而且密密实实长着老吉野樱、老垂樱和高大漂亮的老杨柳。你知道四月樱花漫天盖地开起来的那样子,就算是夜晚只有暖黄的灯光,还是眼前一片光亮透明,就像我旅居日本的老师讲的,‘阴天都成了晴天’——一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真的看到原来‘柳暗花明’是这么漂亮的风景,一个你使用达四十年之久的无味成语,原来还原回来是这样‘樱花亮起,杨柳黯去’的明灭层次风景。
  其实杨柳也是亮的,只是给樱花比下去了,就象停电时点一支烛火,然后电又来了,杨柳何曾黯去,这样造句是有些委屈杨柳的,说了一通,还不如他旅居日本的老师讲的一句闲话,何哉,以其“只拾眼前胜景” 耳,但非亲历者不能知,唐诺先生历此境竟要远迢迢跑到日本,迟钝钝四十年后,应该是有些兴奋过头了,远不及前辈之眼前景,家常语。文中提到的这个老师十有八九就是教过他太太的胡兰成,也是当过汉奸,不大好提的。



3
  安所摄的玉兰树及地分枝,长相如巨大的白菜,不能谓之亭立,亦不能生合抱想,美则美矣,实非我理想中的,我理想中的白玉兰当有一根主杆,直贯本末,树冠高高挺起,八面看都是圆满,无论它是小树还是巨树,它的树形要是这样的,当然了,不是这样我也喜欢,哪怕它不是白玉兰呢。我对于树是有一种爱好,与日俱增,看见爱树的人,我也爱好。
  我不由地与安说起我初见白玉兰的事了,我不知道丛碧君二十六岁见八仙庵玉兰是否也是初见,就算不是,那也是他一生中最惊艳的一见,又因为复往已不在了而成为唯一的一见,一见之后他将从一切玉兰身上想见这一见,这是前辈的风流了。我遇见白玉兰是在上大学的时候,之前不能说没有见过白玉兰,只能说不记得见过白玉兰,熟视无睹只为不知爱惜,与安所言的初见应该是第三次述说了,《风雨所不能到的白玉兰》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初见当日的日记里面,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日记本已经装满一纸箱,这还不包括来无锡以后的,我不知道如何管理这些日记本了,就放在那儿吧,仅仅知道未曾丢失,要找是可以找到的,就可以了。每天写下几行或者几页不等,当一页翻过去,刚刚翻过去,它有可能此生都不再被翻阅了,那么为什么还要记呢,有时候翻到某本书中收藏的枯叶枯花之类想不起何时所拾藏之为何也就随手放它们回归尘土中去,日记积累多了也会有种如此枉然的味道,然而还是想记上几笔,就当是心思的一种流露,仿佛与最亲的人无声对谈。我想不起当日所记的具体字迹了,我甚至想不起那是在一本怎样的本子里,是哪一年。
  贝聿铭为日本设计了一个美术馆,叫秀美美术馆吧,据说他对馆厅外的几株松树的外形是有非常具体的要求的,要知道树的外形就是树的经历,乃至于就是树的全部,与它的立身之地、每年的风霜雪雨以及虫鸟止栖密切相关,那几株被选中的树是幸还是不幸呢,不过松树的寿命非人类可比,几十年经历对它们而言不算太长,它们会与新址相适,不然便是死亡,若得相适,它们还将顺着自然的意志生成,不会被设计师的稿本禁锢着,我不知道这个设计是太精微了还是太狂妄,你知道这一位置的树就必定长成这个样子吗,还是就仅仅是一己之想象,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个稿本会渐渐冲淡的,稿本将仅仅是松树来此之因缘,松树还将顺着它的自然,搜了一下这几株松树的图片,都有支架撑着吊着,可见人意之急切了,何不就植几株小苗一任其自然,何必在设计之时就定那个最终的效果呢。虽然这是非常有名的设计,我却觉得穿凿,连那个桃花源的隧道也觉得是穿凿的,而我在学校图书馆初见白玉兰是无意之举,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其中有设计师的心思在里面,因为太平常了,太无事了,而那株白玉兰之出色或许是它与图书馆的天井之大小深浅结合得最完美的一年,而我就在那一年它盛开的日子里无意间瞟了一眼,便不能再看其他而被它占满了。



4
  当日与安言及初见白玉兰时我有一个发现,那就是我居然从来没有去重访那株白玉兰,乃至于连重访的念头也没有过,更未觉得没有再见有何遗憾,我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它。这株白玉兰,如果还健在的话,其实就在附近,并非有北平西安之遥。前年,同学二十年聚,从它根前经过,亦无再见之意,难道是因为不在花时,不是的,这与丛碧君的八仙庵之爱相映成趣。
  我对于白玉兰没有什么择别,白是我唯一的择别,因此每见紫玉兰,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可惜,为什么不是白的,这对紫玉兰来说是不公平的,这一点可看作我初见白玉兰的遗响,就象丛碧君把家中小树当成了八仙庵的一枝一样。对我而言,所有的白玉兰都可以视作同一株,它们有小大之别,亦不过是幼年少年与成年,分植各处只是千百亿化身罢了,植树者对于白玉兰是宽厚的,都容它以天然之姿自然生长,不象银杏树那样全部修剪成鸡爪状,世人若未见银杏树的真身,或将以为它生来就是如此吧,至于秀美馆外那样具体入微的匠心,离白玉兰就更加遥远了。
  丛碧君云:“北京气候虽较寒,然种玉兰皆活。”清明时节开花,晚江南一个月左右,西安八仙庵之遇则在正月末,几与江南同时,可见白玉兰也算有耐寒之性了。然而白玉兰花时也太弱不禁风了,轻轻一摇便现折痕刮痕,所以图书馆天井对于白玉兰而言是一个绝佳的去处,种植者不可谓无心,而他的因地制宜真可谓无事,无为而无不为,我竟能忽视他的存在这么多年,他或许是个无名之辈,此举却非秀美馆外松所能及,他用到天然,用到地利,用到光阴,用到偶遇,将一株小树植在天井中央,一切让岁月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一株树感动,从此便能爱所有的树了。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种植者都知道爱惜白玉兰,许多的白玉兰被安置在广场上,无遮无挡,所以每到白玉兰花时,我就有了心事,不要有风啊,不要有风啊,给白玉兰三五个晴而无风的好日子让白玉兰好好做完它的梦吧。下雪的时候白玉兰是没事的,香樟又会成为心事。这两种树都是到无锡来了才爱上的,我几乎是个只能对儿时熟悉者表示亲爱的人,比如菜花荷塘桑林父老之类,这些是亲情吧,白玉兰与香樟则是知遇之情。“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已经属于后知后觉,其实农家对于风雨是比诗人还要敏感的,比如近日水蜜桃已开始上市,这时节的阴雨会影响桃的甜度,大风则直接影响收成,静水家的水蜜桃我是从上市吃到罢市,但我不能与静水的父母同忧风雨,又比如早些年每当作物成熟时节,父亲会一日几趟去田间观察,生恐有虫灾或倒伏,我虽然在种植的时候随了父母一同劳作,同忧风雨的意识却淡薄到没有,不料在白玉兰香樟树上我颇能体会这种连心连肺的忧苦了,白玉兰香樟树是我的收成吗,如果是,我这收成真可与一切人分享而无一人相争。



5
  《晋书/王祥传》云:“有丹柰结实,母命守之,每风雨,祥辄抱树而泣。”就是那个剖冰得鱼的大孝子,当一株树与母命相系,风雨便不是寻常风雨。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某个病人的寿命被告知由窗外树上的叶子决定,最后一叶凋零即是这人丧命之时,于是那株风中寒树之瑟瑟也仿佛冻彻骨肉了。电影《无极》有个场面,一株花树四面护以草席,这是我想给广场上的白玉兰所做的事,但是想想尚可,真实的场景似乎并不美观,所以还是直接种在避风的院落为佳,我想有一个这样的院落,想得久了仿佛也已经有了,就如同梦见过几次的人仿佛真的在一起过了。
  曾见周君好树,发布一帧被伐的树像,我随口说:观之如毁佛。他说:噫,我也正想到毁佛。又,废名君抗战期间避回老家,见一株他想念着的老樟树被本家某某卖了两个银元,废名君直呼卖国贼,这个罪名在当时是极敏感的,可以人人得而诛之,废名君的爱树之情尽在这一骂中了。我想想我早年的爱树,能想见老屋前的两株梧桐,父亲登树修枝,在我看来几乎是到了天上了,因这两株梧桐,我一生热爱梧桐,还有上学路上的几株枫杨树,这树名是很多年后根据它的翅果查知的,那是村里最大的树了,我们放学后并不直接归家,有时会在树下玩耍,我记得靠着树身坐在两条暴起的树根之间就如同靠着大人坐在大人的两腿之间手扶大人的膝盖那样,那是最亲爱的坐姿了,桃桃现在这么大已经不大能这样坐了,可见我那是上幼儿园时的事情,巨大的枫杨树,树根间因为常有孩子争坐,也光润得颇似一个座位两个膝头了。
  从前,银杏树在吾乡是难得一见的树种,只听说凤栖山上有两株,一公一母,有一年我决定去寻找它们,就象寻访山中的仙人,我并不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我到了山上,在破败的禅院里一眼就认定了,那是两株笔直伟岸与一切野生树种截然不同的树,我抱了抱它们,顺着树身抬头仰望,树的尖梢直达天庭,而我为何物,太渺小了,连个蚂蚁还比不上,蚂蚁还能顺了树身爬上天空,而我只能抱着,徒劳地抱着,胸膛彻底敞开,抱见树的坚牢,我的懦弱。今年清明时节与静水桃桃去鼋头渚,入园走在十里芳汀阳光与新叶敷设的大隧之中,已经是最美的去处了,还要再去哪里呢,走不了几步,便有花草绊住桃桃,引发无穷提问,有几种名目我侥幸可以回答,比如二月兰与零星开放着的桂花,这季节怎么会有桂花呢,我也不免要问,然而花开得明白,清淡宜人,不时有大巴车呼啸而过,在车上看是另一种看法,然而步行也已经太快,惟有坐下,清晨坐至黄昏,或能领略万一吧,桃桃则不管这些,只是玩,手里还拿了个魔方条,弟弟送他的生日礼物,一边走一边停一边玩一边惊叹,桃桃忽然抱着一株梧桐,一路上的梧桐都差不多大,大到没有际涯,桃桃为什么选定这一株,不知道,他抱不过来,喊着:爸爸爸爸,帮我把魔方条那一头拉一下。魔方条成了他手指的延伸,我帮他把魔方条拉了按在树上,尖端正好可以碰到指尖,桃桃大乐,难怪他能用这个东西变化稀奇古怪的造型,有些个连我这空间想象能力自视不弱的人都没法想象,桃桃不容我多想,一把扯直,另起一个,他把它玩成身体的一部分了,那么这株即兴圈定的梧桐呢,包绕在胸膛手臂与魔方条之中,这个幼小心灵对它的感悟又是如何,与我曾经抱着银杏的崇敬与沮丧显然是两样的。桃桃已经知道爱惜草木,时常捡些落花落叶摘些坚果翅果回家,说是送给我,我认识的草木桃桃大半也认识了,从此就算人间无伴,也足以亲见草木了。佛陀以树说法,夫子以树譬政,孟轲以树言夜气,庄周以树寓逍遥,王阳明以树讲立志讲心学,会心处不必在远,附近的最见本怀, 但拾取眼前胜景,亲见其一,穷尽之,一切也就尽在其中,所以安说于我的初见白玉兰如见自己的初见丁香。我的世界里尚无丁香,但是安所言必无差错,因为安对于草木的情意已经表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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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4-5-15 09:47 |只看该作者
注:开篇的长短句作于疫情爆发的第一个春天,文章作于疫情前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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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4-5-15 11:21 |只看该作者




很长,待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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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4-5-15 11:22 |只看该作者





林溪轻挥古调




挥,改唱或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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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4-5-15 11:30 |只看该作者

应该看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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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4-5-15 12:21 |只看该作者




《春游琐记》,中华书局有新版~

书脊毛边,真丑~不知为什么竟然以此为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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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4-5-15 12:28 |只看该作者



“文中所赞好句“花光满院夕难阴”,查了一下,出自黄浚《花随人圣庵摭忆》”


这句话写得不好。丛碧君 说 不记得,非忘记也,讳言之耳。


此句若改成“查了一下,惜乎不获”,则得其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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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4-5-15 12:50 |只看该作者


“其实杨柳也是亮的,只是给樱花比下去了”

此句通画理~

水墨画里,黑色也是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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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4-5-15 13:24 |只看该作者
徐公孰 发表于 2024-5-15 12:28
“文中所赞好句“花光满院夕难阴”,查了一下,出自黄浚《花随人圣庵摭忆》”

[/back ...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忌讳就不必留到今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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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4-5-15 15:09 |只看该作者
自幼只看到月季,看到蔷薇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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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4-5-15 18:36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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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4-5-15 19:03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好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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