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

河蚌-赌徒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不觉我已在春风楼唱了四个年头，第一次唱的那年我只有十五。一个15岁的黄毛丫头懂得什么？如果你从六岁就成了孤儿，那么你什么都懂。随便看一眼别人扔过来的窝窝头，我就能分出里面有几分鄙视，几分同情，几分挑逗。就是这样的窝头也不是每天都有，如果不是公孙大娘收留，我一定饿死街头。

不是没有过好心人想收留我，回去做丫头。我不做丫头，伺候小姐，还要伺候老爷。最后作为一份嫁妆陪小姐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伺候新老爷到死，就像母亲那样。

“娘死得好惨，我不做丫头。”对公孙大娘说这句话时，我已经做了三年乞丐，吃了数不清的窝头和剩菜。

“孩子，你不是丫头，只要我活着，你就是小姐。”她抱着孱弱的我承诺。

守着这份承诺我随她来到春风楼，过着真正小姐的生活，无拘无束。可人总是要老的，哪怕是像大娘那么美丽的女人也经不住岁月的折磨。只是六年啊，国色天香的她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死的时候好丑。“孩子，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记住，世上好人远比坏人多，只是，坏人比较容易遇上罢了。”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她没有骗我，很快我就遇到坏人了。原来对我一直很好的王嬷嬷站在大娘尸体边告诉我，从明天起，我就要登台唱歌。我不再是上官婉儿，而是花无缺，我要替死去的大娘还欠她们的医药钱。我不信大娘欠她们钱，但那又怎样？除了大娘传我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和一手中看不中用的剑器舞，我什么都不会。好人有很多，但不容易遇上，所以我就成了春风楼的头牌，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吧。

我还是小姐，只是现在开始唱歌。唱歌我不介意，虽然我不喜欢那些野蛮的嘘声，也不习惯陌生男人那恐怖的眼神。但我很快就习惯了，即使他们偶尔动手动脚我也能从容应对。这不是什么天赋，如果每天有人拿锥子刺你见不得人说不出口的地方，你可能习惯的比我更快。王丞相的闺女，就是上次被抄家的那个，刚来的时候，不一样是玉洁冰清？她现在很受欢迎，来点她的，很多都读过他爹校注过的圣贤书。要不是长得实在一般，头牌可能就是她了。

我学会了辨别嫉妒的姐妹下在茶杯里让人变瞎或者哑的药，也学会了在那些男人碰我之前找到他们不能勉强可以接受的借口而逃掉。当然其实最能保护我的还是大娘留给我的那把短剑，杀人或者自杀，那都是一把很合适的兵器。传闻中，那柄剑来自当年某个落魄的王孙，虽然，谁也不知道那王孙如今是哪位贵人，但无论混官场还是生意场，小心，已经成为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艰难，但我仍然活着，而且我卖的是笑。就像养蚕的穿不起绸衫一样，卖笑的根本不会为自己笑。

这话有点过分，比如那次在玄都观看桃花，我就笑得很开心。不是因为桃花，而是因为那个傻子。一身青衫，中等身材，站在太清真人的像前对我笑，却并不走过来。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听过他讲道。还记得他讲“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时，台下的姐妹笑成一片，从此他有了个绰号，傻小师。虽然，我知道他叫萧玄，玄都观现任掌柜的，那片桃园的主人。

那是个可爱的傻子。经常听姐妹说起他的趣事，劝王大放下屠刀，劝赵赌别进赌场，劝刘掌柜修桥铺路，劝首富心胸宽广，哈，还劝我的姐妹从良。世上好人的确很多，至少他就算一个。只是，最近他很奇怪，一日三餐都到我们楼对街的牛二面庄去吃面。“他原来不是吃素吗？现在竟然吃起了牛肉，看来这世上没什么是变不了的。”聊起来的时候，小姐妹们颇是不屑，顺带着又看透了一遍世道。

“看他满腹心事的样子，肯定发生什么事了。”秋香痴痴地望着他说：“落花县最后一个快乐的好人，终于也笑不出来了。最近他老是望着楼上，该不会是喜欢上哪个姐妹了吧？”她担忧的拉了一把我的衣袖问。秋香就是那个被劝从良的姐妹，虽然最终还是选择了干一行爱一行，但却对那小道士印象不错。

“怎么会呢？萧道长生性高洁，怎么会喜欢咱这种人？”我笑着说：“该不是你喜欢上他了吧？”

“天知道他看上谁家的妞了！那天为这事还和我们老大他们吵了起来。”这是从王大的手下那儿得到的消息。“王大是个大嘴巴，但对萧玄的事却一字不漏，这样的两个人会成为朋友，或许只有在落花县才可能。”秋香对这消息并不满意。

我抬头往楼下看，恰好看到萧玄抬头，那目光萧索的令人心悸。我明白他想什么，从他第一天来我就明白，面庄窗边的桌子上摆着的是玄都观的桃花，落花县唯一的桃花。

那天晚上，我离开了落花县，替我赎身的人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姓王。

“世上的好人很多，只是坏人比较容易遇上。他是好人，本不该遇上我。”这句话我只能告诉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