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4-4-30 15:45 编辑
《日瓦格医生》是我非常喜欢的小说,那种阅读感受是读别的小说时所不曾有的,是多年前的感受了,从那以后也没敢再读,每每只是把书拿在手上掂一掂然后又放回原处。《上尉的女儿》也许有着同样的质地,但是事件的深广与残酷是不好比拟的,相同的是一份诗的质地,那样一个美好的历劫不坏的关照,撑得和天穹一样大,一样蓝。 但是小说附录里的诗却让我失望乃至于绝望,我不可能读到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了,我由帕斯捷尔纳克的小说断定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不可能是那样的,我只好拒绝读那些诗。 但是我相信《日瓦格医生》给我的那个感受,那是帕斯捷尔纳克的,它不可能走样,只是可能有些弱化了,好比灯火的远与近,或者图片分辨度的差异,诗是不能容忍这种差异的,不能直抵上去也就不是诗了,小说要宽容一点,好比看地图,对于整体的把握似乎还必须弱化掉一些细节方才清晰。 我想帕斯捷尔纳克这个人尽在《日瓦格医生》这部小说中了,多年以来一直没有想过读读他的其他作品,今年搜了搜,有两部书想读一读,为了证实我多年前读《日瓦格医生》的感受:一是《帕斯捷尔纳克传》,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版,译者王嘎;一是《人与事》,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版,译者乌兰夫。《人与事》三万余字,《帕斯捷尔纳克传》九十余万言。 《人与事》昨天翻了一遍,书很小,值得反复咀嚼。此书另有三联书店1991版和新星出版社2011版,译者也都是乌兰夫,对照了一下新星版的网上试读部分,上海译文版有不少改动,例如开篇: 新星版:“我在二十年代试写的自传《安全保护证》中,分析了构成我生活的种种情况。遗憾的是那本书被当时流行的一种通病——毫无必要的造作——给糟蹋了。本篇随笔难于回避某些赘述,但,我尽力不重复。” 上海译文版:“我在二十年代写就的自传习件《安全保护证》中分析了造就我的种种生活环境。遗憾的是那本书被当时流行的一种通病——毫无必要的矫揉造作——给糟蹋了。本篇随笔难于回避某些赘述,但我将尽力不重复。” 这两段译文的明显差异在于“分析了构成我生活的种种情况”变更为“分析了造就我的种种生活环境”,从整部作品而言,后者更为恰当。《人与事》,人大抵为诗人,事大抵为诗事,对这些人与事的抉择即帕斯捷尔纳克,书中对于诗的论述与判断深获我心,可见我当年对于《日瓦格医生》的爱好不是无缘故的。 开篇提到的与《人与事》相隔近三十年的《安全保护证》几乎被作者一言推倒,《帕斯捷尔纳克传》这样描述两本书的关系:“《人与事》——《安全保护证》简化了的、却更为利落的版本” (P316),又如是评价道:“《安全保护证》——文体的集大成者:自传、中篇小说、随笔、文学宣言,但首先是——自撰的悼文。”(P415) 《人与事》是一本直接了当的书,写于人生将尽时,也可说是一本彻底的书,但是《安全保护证》之后的岁月并不曾写,为什么不写下去,结束语这样解说:“要写它,就必须让心脏停止跳动,并让头发全都竖立起来。用千篇一律的老一套手法去描写它,写得不能打动人心,写得比果戈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描写彼得堡还要更苍白无力——这样做不仅是无意义和无目的的,而且这样写是卑鄙低贱和厚颜无耻的。我们离此理想还差得很远很远。” 这个还差得很远很远的理想应该在此前《日瓦格医生》的写作中实现了,只是当时的现实不允许它与本国的读者见面罢。 《人与事》有一句谈语言的音乐性的话很有意思:“我一直认为,语言的音乐根本就不是声学现象,也不是单独提出来的一些元音和辅音的和谐悦耳,而是话语的意义和话语的声响的相互关系。” 这是上海译文版。 新星版的译文为:“我一向认为语言的音乐——根本不是声学现象,也不在于单独提出来的元音和辅音的谐声悦耳上,而是语句的意义和语句的声响关系。” “相互”二字加得很好,但是我想还可以有更进一步的说法,即:语意本身自带旋律。这可以解释《日瓦格医生》为什么在我读来是一首诗。 四月二十四日/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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