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汪海洋出院大约一个月后，打电话让我去他家玩。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忽然变得这么大方了，因为汪海洋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是最小气的，几乎从来不在家里招待客人。汪海洋却支支吾吾的，弄得十分神秘，这让我确信，我这位朋友，一定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了。
我决定去汪海洋家一趟。
汪海洋家在滨湖区曙光小区里，不大的三室一厅，堪堪及得上小康的生活水准，夫妻两人都有固定的工作，日子倒也不是太艰难。我到汪海洋家的时候，是他的妻子刘丽文开的门，我打招呼说：“嫂子在家呢，海哥呢？”
刘丽文热情迎我进屋，说：“凯子你要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家里什么吃的都没准备。”我觉得奇怪，明明是汪海洋邀我来的，嫂子怎么会不知情？正要说话，汪海洋在房门口喊我，我见到汪海洋的样子，吃了一惊，只仅仅一个月时间，汪海洋就憔悴得不成人形，眼窝深陷，头发蓬松，就像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似的。
汪海洋在门口招手让我过去，我便跟汪海洋进屋。屋里一片狼藉，脏衣物、旧书籍横七竖八的堆放着，发出阵阵恶臭，根本不像一个已婚家庭该有的样子。我问汪海洋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汪海洋做贼似的看了一眼客厅里忙活的刘丽文，下意识把门关了起来，十分紧张地对我说：“我完了，凯子，我觉得我完蛋了！”
汪海洋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倒把我吓了一跳，我安慰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汪海洋小声对我说：“我觉得你嫂子刘丽文有问题！”我奇怪道：“嫂子能有什么问题？海哥，你在说什么浑话呢？”
汪海洋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无比严肃，说：“是真的……前段时间我不是出车祸住院了吗，从医院里出来我就觉得你嫂子不对劲。我怀疑……”汪海洋轻轻凑到我耳边说：“我怀疑你嫂子被人调了包，外面的那个不是我老婆！”
我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汪海洋道：“我不怕告诉你，自从我出车祸住院后，刘丽文消失了好几天都没去医院看我，那几天她总是神神秘秘的，有时候去医院也是来去匆匆，像是瞒着我在做什么事。后来我出院了，刘丽文好像也不是特别高兴，跟我说话总哭丧着个脸，像巴不得我死似的。还有，我从前从来不吃甜的，这段时间她却天天做甜的给我吃，你想啊，要是她真是我老婆，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道：“也许是嫂子忘记了呢，也是想让你补补身体，早点恢复起来。”
汪海洋道：“我还有一个证据证明她不是我老婆。”汪海洋把门缝打开一角，见刘丽文已经在厨房做饭去了，微微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轻声对我道：“好几个晚上，我都发现她有半夜起床的习惯，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哼，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装睡，我不敢让她发现，因为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目的接近我，她又把真正的刘丽文藏到哪里去了，而且，每次她起床之后，我想偷偷跟出去看她在搞什么鬼，都会莫名其妙的昏迷，然后醒来的时候却不在自己的床上，要么是在客厅的沙发上，有时候在卧室的地板上，谁知道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忽然，有人敲门，汪海洋一跳而起，强作镇定，刘丽文推开门，探进头来，笑对我说：“凯子，让你海哥少说话，他的身体还没好，精神恍惚着呢！”端过一盘腰果，说：“这里有你最爱吃的骆驼牌的腰果，你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把腰果放到我面前，看到汪海洋，脸一沉，不悦道：“你看你，把家里糟蹋成什么样子，也不怕凯子看笑话！”说着，便带上门，往外去了。
汪海洋伸手抹了把汗，道：“你刚才看见了吧，她看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吃了。她虽然长了一张跟我老婆一模一样的脸，但我知道，她并不是我老婆，每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我都感觉我在抱着一个陌生人在睡觉，那种感觉你能体会得到吗？凯子，我感觉我要崩溃了。”
我静静听汪海洋说完，拿起一颗腰果塞进嘴里，淡淡的奶油芳香溢满唇齿之间，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问汪海洋：“如果外面的不是嫂子，那你觉得她是谁？真正的嫂子又去了哪里？”
汪海洋激动的道：“这才是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你说我一没钱二没权的，又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她们干什么要针对我呢？可是这个假扮你嫂子的人很沉得住气，我暗中查探过好几次，都没查到什么，但有一次，我发现了一件蹊跷的事……”
“什么蹊跷事？”
汪海洋警觉的向门外看了一眼，道：“我有几次发现她偷偷在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还有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我问：“那嫂子到底在记什么？”
汪海洋说：“我拿给你看，你看过之后千万不要对人讲。”说着，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神神秘秘的递到我面前，我接过笔记本，轻轻翻开，前面几页都是空白，在中间位置却记着一串数字，我问汪海洋：“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汪海洋摇头：“但她偷着记这串数字，我肯定与她们的阴谋有关，说不定就是什么密码，也许藏着你真正的嫂子的下落。”
我反复将那串数字看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既不像什么代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数学规律，便把笔记本还给汪海洋，道：“也许是你想多了，这只是一串普通的数字，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汪海洋激动道：“不不，一定有。不过我还没有发现而已。”他忽然得意的凑到我耳边，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家里弄得很乱吗？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没等我回答，汪海洋已笑道：“我就是为了迷惑她，让她觉得我的病还没好。我还要故意惹她生气，只要她一生气就容易露出马脚，那时候我就可以抓住她的把柄了……所以说，凯子，这次你一定要帮我，我怕她在饭菜里对我下毒，她做的那些很甜的食物我都一口没吃，你看我最近瘦了不少是不是？那是因为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一口饭了！”
我吃了一惊，道：“你一直不吃饭怎么受得了？”
汪海洋道：“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得时时保持清醒，只能这样做。”
我问：“那你要我怎样帮你？”
汪海洋激动的握住我的手，道：“你今晚别走了，就住在我家，帮我留意你嫂子的一举一动，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咱们里应外合，一定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我犹豫了一会，道：“好吧，我答应你。”
汪海洋是我的好朋友，为了他不至于精神崩溃，我决定帮他。
二
当天晚上，我就住在汪海洋家。
我睡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想着日间汪海洋跟我说的话，难道说这个刘丽文真的不是汪海洋的老婆？汪海洋说得有理有据，何况他没有骗我的必要。如果这个刘丽文真如海哥所说，是别人假扮的，那也太可怕了，夫妻同床异梦，曾经最亲近的枕边人变成了最危险的人，任谁都接受不了。
所以我十分理解汪海洋的感受。
但让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如果这个刘丽文是假的，那未免也太巧合了，世上居然有长得和嫂子如此相像的人？要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刘丽文的确有一个孪生妹妹或者姐姐之类，因为某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故意接近汪海洋。再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女人整过容，整成了刘丽文的模样。
但这两种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而且，如果这个刘丽文真的不是汪海洋的老婆，那么她不可能知道我喜欢吃的是骆驼牌的腰果。这也是让我感到疑惑的地方。
辗转到半夜，一直没有睡意。忽然，在这时候，我听见客厅外面有脚步声，很轻很轻，怕是惊扰了谁，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想起汪海洋跟我说过的，刘丽文有半夜起床的习惯，难道刘丽文真的有问题？否则大半夜的起床干什么？
我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推开门，却发现客厅里没有人，可我刚才明明听见了脚步声，难道我听错了？还是出现了幻觉？正当我感到迷惑的时候，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动静。我既觉得兴奋又觉得紧张，轻手轻脚的来到厨房门边，刚准备往里面看，门突然打开了，嫂子刘丽文穿着一身鲜艳的红色睡衣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在漆黑的夜里像是染了一层血，我吓得往后一退，差点碰倒了凳子。
“嫂……嫂子……”我已经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丽文脸上看不出悲喜，手上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问：“凯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里来看什么？吓死你嫂子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听不出一点儿心虚，好像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瞒着谁。反而我自己有些心虚，解释说：“我……我刚才听见客厅里有声音，以为进了贼呢，原来是嫂子，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刘丽文点了点头，我看这么容易就蒙混过去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嫂子晚上到厨房干什么呢？”刘丽文端着手上的咖啡，说：“睡不着，起来泡杯咖啡。”
刘丽文一直不开灯，我们两人孤男寡女穿着暴露的摸黑站在厨房的门边，总觉得有些不妥，我说：“嫂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睡了。”
刘丽文却叫住了我：“白天的时候海哥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刘丽文想套我的话，我立即警觉，笑说：“哪有，我们都在说以前的事。”刘丽文说：“你海哥自从出了车祸之后一直疑神疑鬼的，精神恍惚，脑子不太正常，要是跟你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你别介意，也别当真。”
看样子刘丽文真的有问题！否则她干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怕她发觉我已察觉到她的意图，只是笑道：“知道了，嫂子。”正要回房，忽然看到汪海洋从卧室里开门走出来，我正想喊他，刘丽文却制止住了我。
我问：“怎么了？”刘丽文轻声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不知刘丽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是让汪海洋看到我裸着身子，只穿着内裤和他的老婆黑灯瞎火的站在一起，不知道要怎么误会我。我终于意识到刘丽文的阴险歹毒，但后悔已经晚了。
可是汪海洋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我们两人似的，自顾在客厅里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然后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笑。
电视的荧光映在汪海洋的脸上，我站在后面只能看到绿幽幽的轮廓，显得格外诡异。电视里在放广告，压根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汪海洋却笑得格外欢畅。
刘丽文忽然甩开我，来到汪海洋身边，但是汪海洋像是没看到刘丽文一样，仍旧若无其事的看着电视发笑。刘丽文招手让我过去，我迟疑了一下，走到汪海洋旁边，不由吃了一惊：自始至终，汪海洋都是闭着眼睛的！
深更半夜，汪海洋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看”电视，不断发笑，却对身边别的人和事都熟视无睹。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心中感到一阵寒意。
汪海洋“看”了将近五分钟的样子，将电视关了，不管客厅里的两个大活人，若无其事的回到卧室，继续睡觉去了。
我一直没有缓过神来，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嫂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丽文把我拉到我的卧室，我找了一间外套披在身上，把灯打开，见到刘丽文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似的。蓬乱的头发搭在鲜红的睡衣上，显得格外妩媚。刘丽文坐在我的床边，像是在犹豫着什么，终于吸了一口气，说道：“凯子，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就实话跟你说了，你海哥这个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诧异的看着刘丽文，于是刘丽文告诉了我一个她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的秘密。
一个月前汪海洋因为车祸住了院，为了给汪海洋治好伤，刘丽文操碎了心，来回奔走，又是凑钱，又是托关系，终于才把汪海洋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可是汪海洋虽然醒了，刘丽文却觉得他和以前变得不同了。汪海洋的神经好像特别容易紧张，一点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而且性情也变得不可理喻。
从医院出来那天，刘丽文做了汪海洋最爱吃的甜汤，汪海洋看到甜汤却像看到鬼似的，说自己从来不吃甜的，干嘛拿甜的给他吃。从这以后，刘丽文无论做什么东西，汪海洋都从来不尝一口，这让刘丽文感到特别委屈和担心，不知道汪海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汪海洋一天天憔悴，刘丽文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经常一个人偷偷流泪。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好几个夜晚，刘丽文都发现汪海洋有梦游的习惯，经常半夜一个人忽然坐起来，来到客厅里捣鼓大半天然后若无其事的回去睡觉。有时候是看电视，有时候是扫地，刘丽文明知汪海洋是在梦游，想叫醒他又不敢叫醒，一个人担惊受怕，好几个晚上都彻夜难眠。
刘丽文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睡在我枕边的这个男人到底还是不是我丈夫？也许他早就不是了，而是一个借着我丈夫的身体的魔鬼，也不知道我们夫妻两个人前生做了什么孽，要这样惩罚我们。”
惩罚！
我听到了“惩罚”两个字。一般人轻易是不会说出这个词语的，只有心里有愧，或者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词。
刘丽文道：“凯子，你能想象得出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曾经深爱你的人，如今你却不知道他是谁，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的那种感觉么？”
我点了点头。岂止我明白，汪海洋更明白，只是他们两人彼此不知道，折磨着自己痛不欲生、几近崩溃的东西，都是自己加给对方的，互相承受的痛。
刘丽文说：“还有一件怪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那件东西给你看你就知道了。”说着，回到卧室里，不一会拿了一个黑色笔记本过来，对我说：“有好几次，我发现你海哥一个人瞒着我不知道在这个笔记本上记着什么。”
我接过笔记本，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本笔记本，分明是白天汪海洋拿给我看的那一本，据汪海洋所说，是嫂子刘丽文背着他记的，但是刘丽文却说是汪海洋偷着写的，我问道：“这个本子到底是谁的？”
刘丽文问：“你见过这个本子？那你知道这里面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完全糊涂了。不管这个笔记本是谁的，他们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人对我撒了谎，这串数字肯定是他们两人中其中一个写下的，但为什么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串数字代表着什么？
我摇头说不知道。刘丽文有些大失所望的说：“我怀疑这串数字正是他的病的根源所在，还以为你能从中发现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不由问刘丽文：“你既然知道海哥精神有问题，为什么不到医院去看看？”刘丽文叹气说：“我也想过，可你海哥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病，任我怎么劝他都没用，我总感觉，他像是时时刻刻都在防着我……”
后来我们就没有说什么了，彼此回房间睡觉，后半夜一切安稳，倒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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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4-23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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