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呢?
还是不说好呢?
说啥好呢……
离婚,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人家自有人家的不得已处,何必说它呢;也说不定不少人以为这是时尚,又何必写这宗事儿赶时髦儿呢。
其实,真既不是不以为然,也不是以为然,只是想起来,姑妄言之,说不定不知在什么地方跑题,拐到别的事上,也未可知。
有个同班的亲同学,离婚了。闹离婚时已经闹到满班风雨,有同学拉我去劝和,我躲起来;结婚时已经凑热闹,离婚还得再凑热闹啊?如果爽爽快快离开,这热闹可不能凑;万一人家打打闹闹之后更如胶似漆,去凑热闹的人日后倒不好相见: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不知道,一声不吭。
我确实不以为他会离婚。他做事从来没有自主过,难不成能自作主意而成功离婚?他是个活泛的人:眼活,活活得能观察别人今天比昨天多眨巴几次眼;心活,灵活到比别人自己先知道心里想什么。
他有一个表姨,是中央台的台柱子。考上大学之前,他与表姨家也没有什么来往,上大学二三年级时心思活泛起来,开始深深思念表姨。这件事情可能与我有关,不大确定,又难免犯疑:因为说话慢,家人給我出主意过普通话考试,也不愁一切考试,顺利考过二甲;同学也开始考证,继而思念表姨。
这么活泛的人,事事都活泛。后来听说他入党,当学生会主席,考研,进入电视台。开始听同学说,后来听他自己说,电视台里不得意。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人生路上,从来都是越来越挤,互相挤,挤得巧时互相温暖,挤得不得劲儿则成挤压。他颇感受挤压。久之想出家。于是先离婚。
去年秋我去五台山又见到他,气色很好,神态很好。我说,亲同学,好好混,混成方丈,起码混进方丈圈子,我用小楷抄写经文,大和尚給开光,十块一个字卖给善男信女,每个字我只收五块,另五块給你家人过日子。他说,善哉善哉,施主没素质。我说,大和尚哎,五元不是百元,究竟无差别,也是元。佛渡有元人,不论有素质没素质。
素质,宜从内外三方面论。
一方面看内在修养。那亲同学内在修养不算高,也不弱,至少学习能力足够。一等一的本科,一等一的硕士,这种学习能力很强大。
一方面看外在行动。他外在的行动力是他最大的优势,能凭借久不来往的一个表姨进入一等一的地儿,这目的性和行动力都是超一流的。
他弱就弱在有些内外不大统一,简直有些分裂,至少青黄不接,所以表现为离婚。捋一捋他的离婚:他受挤压,不得意;迁怒于妻子,不离婚不行;出家,继续钻营,混成一个得道的高素质模样儿。其实是扭曲,是错位,拧巴:在外面受挤压,回家迁怒。心里有坎儿不得渡,不得越。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老话我服。心事,世事,事事常写下来,积久便会有新认识发生。写,不但是记录,也是思考。
写离婚记至此,从新认识不少旧事,发些原来如此的感叹,叹些竟然如此的气。早晨起来听波莱罗舞曲,烂熟的曲调里好像有一两声低音单簧管,竟然是早先没有注意到的,也不大确定是不是,想起春之祭里有一段低音单簧管,便听一段对比确认。温故而知新,此之谓也。
走在茶园里,入眼成碧,汗意渐消,心中生起温暖,也清明起来。回到事物本身,从事上磨,活到老,学到老,可适道,可与权。
事事无碍,端在于知人。“悉知众生心”,这是佛经里常见的一句话。唯其知众生心,所以知众生相,所以知众生所苦与所求,故成其慈悲。所谓慈悲,亦忠恕而已矣。恕人从宽,因为忠于知事。事事一丝不苟,人人都可放宽一步。
放宽,不是放纵,放宽也是有尺度的。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坎儿:有些人能发现自己的坎儿,可自己爬上来;有些人不能发现自己的坎儿;或者能发现却爬不上来。如此种种,皆需宽待,静静等待人家爬坎儿上来。
有些人淳朴,有些人轻狂,有些人得体,心相不同,因其心坎儿有大小,有自知,有不知,而已。且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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