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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哀歌消散,一凤冠霞披女影忽自远去。
“妹儿,等我!”年羹尧失声惊醒,京城北监一囚室内灯火跳跃、晃动、悄然熄灭。
“皇贵妃薨了!”
消息自圆明园出,立时传遍京城。
中举前一年(1698),其时的武昌府较今日京城为暖,家人齐聚,其乐融融;高兴之余,父亲请人给家人相面看前程;父兄俱优,轮到姐妹们,四岁余的小妹腼腆,腻人身后不出,自己抱起上前,相师观望久久,赞称“龙睛凤颈”,问及兄妹年庚,直呼“可惜!”后口占一词,飘然而去。
其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曾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近有瞎子算命传言颇繁,更添油加醋猪圈喂养云云,殊可笑,又惊惧可疑。。。。。。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童谣声声,京城年意渐浓。
辛未,养心殿,西暖阁,日课得山风《蛊》。
《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蛊,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
“要了断了!”略思忖,上肃声:“传蔡珽!”。。。。。。
北监囚室,蔡珽入,着人启食盒,粥,小菜,中间矗一黄釉盅,盅内几粒蒜子青翠欲滴。。。。。。
“都是老虎惹的祸!”蔡珽频频摇头、叹息离去。
十月初启程还京,十月初三,大白天京化门外土城关内现虎,这虎白天躲城外河内苇草中,半夜突出,向南经东便门、前门入大城,径入自己家中房上,天亮时遭驱赶下房,在父亲后花园被戮。
其时,满城皆传虎患。
蔡珽言:“这事儿合了圣上前年一梦景,就此变了走向。”
“一报还一报?”年羹尧暗叹。
“老虎对海东青,扯平了!”
“终不免清算!”
安睡前,廉亲王一众自心头一一掠过。
癸酉,养心殿,西暖阁,蔡珽入,报察年羹尧案云云。
“青海事呢?打量不廷议就过了?”
“禹功,西北这档子事儿,没你不知道的,你马上拟个条陈,讲讲清楚好了。”
“具体咋处置,禹功,你说说?”
“罄竹难书,怎么讲都罪无可赦,应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年羹尧人等可有话说?”
“皇贵妃薨到现在,蔫巴了就。”
“去问明天是什么日子?不清楚给传看这个。”
北监囚室,蔡珽入。
“明天是个啥日子?”
“啥日子?”年羹尧惘然。
“瞧这记性!”
蔡珽启匣,去年回西安所上奏折赫然入目。
“臣禀质薄劣,赋性疏庸,奔走御座之前三十余日,毫无裨益于高深,只自增其愆谬;返己扪心,惶汗交集;我皇上弘恩广被,曲示优容。”
其上朱批满布:
“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致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
尔等功臣,—赖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致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辄;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要,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
朕之此衷,天地神明、皇考圣灵共鉴之久矣;我君臣期勉之!慎之!
凡人修身行事,是即是矣,好即好矣;若好上再求好,是上更觅是,不免过犹不及;治己愈求治,安己愈求安之论,到底是未治未安也。
朕生平不为过头事,不存不足心;毋必毋执,听天由命,从来行之,似觉有效;但未知收原结果如何耳。
虽然,亦自择其益者行之,岂为眼耳鼻舌之累,以乱此意,以害此身乎!
据此,不足以报君恩父德,必能保全始终,不令一身致于危险,方可谓忠臣孝子也。”
具日期:十二月十一。
“到明天整是一年!”年羹尧颤抖失声;一折纸飞鸟般自手飘落。
画: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
蔡珽、年羹尧面面相觑。
“良弓?”
“御弓?”
“图弓?”
“立弓?”
“大弓?”
“立大弓?”
。。。。。。
“二位爷真一时亮瑜——拿颠倒了!”邹鲁大笑。
“哪里是弓?这是锅,画的一口大锅。”
“确定是锅?这样看保不准还是船呢。”蔡珽将信将疑。
“弓锅相当,一目了然!画这么大,堪称之最了!”
“再看上面,新鲜的香橼——佛手柑,这叫:新柑青橼,佛手认最!”
“二位爷,说句不该说的——罪过——这儿可都等背锅呢!”
“住嘴!”蔡珽、年羹尧同时呵断。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二位爷,省省吧!”
。。。。。。
“安心候旨吧!”蔡珽出。
“头角才生已不堪,拟心求佛好羞惭;
迢迢空劫无人识,肯向南询五十三。”
邹鲁近似癫狂的歌笑回荡北监。
甲戌,养心殿。
经议政王大臣、三法司、九卿会鞠,具年羹尧案狱辞云:“罪凡九十二款(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忌刻之罪六,残忍之罪四,贪黩之罪十八,侵蚀之罪十五),供状明白,律应大辟。其父及兄弟子孙伯叔之子、兄弟之子年十六以上皆斩;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并子之妻妾,给功臣家为奴。”
“伏请皇上:将年羹尧立正典刑,以正国法。”
上良久。诏曰:
“年羹尧不臣之心显然,但因丧心病狂,昏聩颠倒之所致;邹鲁乃无知小人,相与谋逆之情虽实,而事迹尚未昭著;朕念年羹尧青海之功,不忍加以极刑,著交步军统领阿齐图、令其自裁。”
“其父年遐龄、兄年希尧著革职,宽免其罪;子年富居心行事,与年羹尧相类,著立斩,其余十五岁以上之子发遣广西、云南、贵州极边烟瘴之地充军,嫡系子孙将来长至十五岁,皆次第照例发遣,永不许赦回,亦不许为官。”
“邹鲁著改为立斩,其亲弟兄子侄,著佥妻发往黑龙江、给与披甲之人为奴。”
北监囚室,领侍卫内大臣公马尔赛、步军统领阿齐图奉旨谕年羹尧云:
“尔亦系读书之人,历观史书所载,曾有悖逆不法如尔之甚者乎?自古不法之臣有之,然当未曾败露之先,尚皆假饰勉强、伪守臣节,如尔之公行不法、全无忌惮,古来曾有其人乎?
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地厚;且待尔父兄、及尔子、并尔阖家之恩,俱不啻天高地厚;尔扪心自思,朕之恩尚忍负乎?
授尔为川陕总督,又用尔为抚远大将军,将西陲之事全畀于尔,事事推心置腹;文官自督抚以至州县,武官自提镇以至千把,俱听尔之分别用舍;朕意以尔实心为国,断不欺罔,故尽去嫌疑,一心任用,尔乃作威作福,植党营私;如此辜恩负德,于心忍为乎?
即如青海之事,朕命尔于四月间备兵,尔故意迟延;又命于八月进兵,尔复羁留不往;及朕严加催督,然后进兵,孤军冒险,几至失机;又如阿喇衲所领之兵,尔令其由噶斯地方前进,以险恶必不可行之路,令其行走,岂非欲陷害阿喇衲乎?又如尔令富宁安将骆驼三千余只,从巴尔库尔送至布隆吉尔,为无用之需,岂非设计欲陷害富宁安乎?又如令岳钟琪之兵,调至西宁,其经由之路,尔指令舍近就远,故意使其纡道数千里,欲使蔡珽运粮不及,岂非欲巧陷蔡珽乎?此皆国家军务大事,而尔视为儿戏,藉此以快私忿,尚得谓之有人心者乎?
又如尔所奏善后十三条,于不应造城之处,建议造城;于不应屯兵之处,建议屯兵;并无一件有益于地方之事;为国家筹画边机,如此草率错乱,是诚何心?
如青海用兵以来,尔之残杀无辜、颠倒军政等事,朕尚皆未令入于廷臣议罪之条;即就廷臣所议,九十二条之内,尔应服极刑、及立斩者,共三十余条;朕览之不禁堕泪,朕统御万方,必赏罚公明,方足以治天下,若如尔之悖逆不臣至此,而朕枉法宽宥,则何以彰国家之宪典、服天下之人心乎?即尔苟活人世,自思负恩悖逆至此,尚可以对天地鬼神、腼颜与世人相见乎?
今宽尔殊死之罪,令尔自裁;又赦尔父兄子孙伯叔等多人死罪,此皆朕委曲矜全莫大之恩;尔非草木,虽死亦当感涕也!
大凡狂悖之人,生前执迷,死后或当醒悟;尔自尽后,稍有含怨之意,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虽万劫不能消汝罪孽也!——钦此!”
。。。。。。
是日,四川。
四邻八乡,着盛装,舞龙吹笙,杀年猪、吃刨汤、过刨汤节。
年,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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