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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花卷大肉包 [复制链接]

指尖弹出盛夏

主楼

发表于 2023-12-13 05: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指尖弹出盛夏于 2023-12-13 05:35 编辑

吃货看了标题请别误会，这不是菜单，只是我近日读了些古文，拿来做个比方，形容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不过这个跟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没啥关系，我所谓有我之境，是指文中能够写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是直笔还是曲笔，能表露出自己的感受、心得乃至意见的，都叫有我之境，无我之境，自然是下笔千言，却不夹带甚至刻意抹杀自己的个人主观感受。中国的历代散文精华中，除了写给皇上的政论性质的文字，许多还是有感而发，见诸笔端。但大底可分为有我和无我两种境界，无我之境，类似市面上卖的馒头，表里如一，都是一口白面别无其余，里面充斥的都是儒家的一些东西，凡是说理的读起来像念印刷品，像韩愈和范仲淹的都是如此，王安石游个褒禅山未果，便得出做人要不畏艰险，曾巩写个墨池得出做人要持之以恒，全都是教训人的。写景的描绘锦绣山河，偏生不带个人感想，尽管文采斐然，但读起来总不免有点像流水账，譬如吴均《与宋元思书》、陶弘景《答谢中书书》、徐霞客游黄山日记和姚鼐的游泰山记等等，都是如此。

在无我之境和有我之境之间，有一种情况，似有还无，如王粲的登楼赋，曹植与杨德祖书信等，都仿佛应景也似地说说思乡情殷或报国心切，也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无病呻吟，反正看不出来，庾信的《哀江南赋》直说的话原没几句话，硬是搬出一拨又一拨的典故，遮遮掩掩，欲说还休，感觉曲里拐弯，读起来真能把人急死。文人政坛失意，发而为文，偏生下笔时藏锋太多，不说实话，叫人发急。王禹偁被贬谪到黄州，本来应书空咄咄，偏生写了《黄州新建小竹楼记》，建了个小竹楼，说自己“批鹤氅，戴华阳巾，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把自己说的如快活神仙似得，也不知真假，唐宋文人不老实，真把人气死。此类文就像白面花卷，如其有什么自己的东西，顶多只能算上面撒上的几粒葱花而已。

读文当然要读有我之境的文字，就像吃大肉包子最爽。杨恽《报孙会宗书》、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就是这样的文字，顶天立地，八面出锋，骂起来隔山打牛，痛快淋漓，像大肉包子一样肉馅足，叫人大快朵颐，齿颊留香，杨恽被贬，行文桀骜不驯：老子放浪形骸怎样？关你屁事。嵇康破口，骂的就是你们这帮鸟人。便是刘琨与卢谌书信，直书家国之恨，羲之醉墨兰亭，畅言生死亦大，都是发自内心，不搞虚文，读来只觉如三峡行舟，如乘奔御风，快意无比。

过去我们对柳宗元的了解除了《捕蛇者说》、《黔之驴》，要有就是那篇文笔优美的《小石潭记》了，其实柳宗元的好几篇游记如《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都是同一时期同一地点写的，就像一幕切割成几格的屏风，虽独自成篇，但从内容上看却又有一定的完整性。《小石潭记》描画的风景非常优美，但属于无我之境而近于一笔流水账，顶多一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发人深思。而《始得西山宴游记》才是有我之境，寓意深刻，当得起“雄深雅健”的美誉。

柳宗元仕途坎壈，一贬再贬，此篇开头就是“自余为僇人”，显见得一股怨气，第一段中说自己贬谪后，“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谷，幽泉怪石，无远不到；道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当真是狂奴故态，这一段几乎就涵盖了《醉翁亭记》的全部内容。下面写西山的险峻，自己登上山峰，“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完全是一副山登极顶我为峰的气魄。俯视群山，当真是块视三山，杯观五湖，胸襟得到开拓，情操得到升华，“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塿为类。”这座高山何尝不是自己高洁品格的象征？虽然一贬邵州刺史，又贬永州司马，再贬柳州刺史，这又算的什么？“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抛开那些官场得失，天地之大，人生应有着更多美好崇高的追求目标，“心凝形释，与万物冥合”，于自然造化中感悟人生，重新做回自己，那些过往又算的了什么呢？

所以往往被许多古文选漏掉的《始得西山宴游记》，其实是一篇有我之境的经典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