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娇娜是本乡头一无二的小美人。老人们见到她往往夸一句说:这女子长得真俏!又说:与秦家小五天生一对。
我理解老人为啥这么说,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书念得好,男才女貌,天经地义。
每回遇上,她总露出种尖锐、不屑的眼神,短发一甩,腾腾地走开。
她肯定怀疑这舆论是我造出去的。我爸虽是村里领导,说到底是个农民,她爸却是吃皇粮的副乡长。没准儿她眼里的我,就是那只想入非非的蛤蟆。
我很想说亓官娇娜你不必做出这副怪样子,爱上我的女生多的去了,长得也不比你差,是我自己不愿早恋。我的抱负有多高远,恐怕你做梦都想不到。
她的妹妹亓官娇美却不这样,每回远远就喊我小五哥,与我同行,分享她的点心、奶糖。
虽与亓官娇娜一母所生,她却长得又矮又黑,大额头,扣扣眼,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及至大学毕业,又在省城闯荡了几年,我才发现别说知识,啥都改变不了命运。命运先于人生设定,奋斗只能改变细节。才高八斗,也许只当了个村长。平庸无能,没准儿官至省委书记。别跟我说什么内因外因,相似的环境,相似的条件,际遇结果,恒常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碰足了钉子之后,我落脚到一家专业不甚对口的公司。我有意不那么努力,尽可能不用心机,一切顺其自然,果然不久就得到老板赏识,做了部门经理。渐渐的攒了些钱,又贷款买了辆二手车。逢年过节,开着回家,我爸逢人就说我当上了总经理。
他老人家这么一吹倒不打紧,几乎已忘个干净的亓官娇娜抱着个旧笔记本找上门来。拆开看看,告诉她这机器太旧了,不值当再修,建议换个新的,这儿现成那么多种,你只管随意挑。
她说她一月才挣两千,买不起。
才注意到她穿的那身地摊货。
我说这么着吧,两千块卖你一新的。她说那成吗。我说没啥成不成的,好歹我是这儿的经理。她说那就谢谢了,下个月来拿吧,这会儿没那么多钱。我说你只管拿去先用,啥时有钱了还我不迟。
不久亓官娇美也找来了,说亓官娇娜拿来的笔记本是她在用。由她那儿得知当年她爸出了点事儿,眼下仍在服刑。可能这个原因,亓官娇娜临场发挥失常,没考上大学。次年亦无心再考,陪着已上了大学的亓官娇美来省城打工,已经有几年了。
亓官娇娜再来是为了借钱。虽说不久就还上了,过段时间又借。再借再还了几回,我有些烦,疑心借钱只是个托词,谁知她有没有别的想法。
若真如此她就打错算盘了。现而今我缺的不是女人。与我交往的姑娘里随便拎一个都比她强。她不过是千千万万进城打工的柴禾妞中的一个,与我隔着万八千里。
再次来还,我说别还了,这点儿钱对我真不算什么。以后有了难处尽管来找,我一定帮忙。
果然她先是惊讶,后是脸红,把钱往我手里一塞就跑掉了。我也知道这么着不太地道,但想到她自此不会再来,便释然了。
她果然没再来烦我。在省城,两千块养活俩大活人,其中一个还在读书,确实窘迫。但我不愿被所谓爱心绑架。有道是“救急不救穷”,倘亓官娇美一时交不起学费,帮一把没问题。其余的只能靠她们自己。
此时我的月薪已超两万,还不包括提成。照这势头下去,用不几年就可以考虑贷款买房。虽距预期的目标仍很遥远,做为开局已不错了。
认识的女孩里,与我门当户对的姑娘有的是,我却偏偏剑走偏锋,找了个看似高攀不起的城里姑娘。她是海归,见的世面比我大,出身家境更没法比,完全没必要朝九晚五挣那份薪水。
至于她何以看得上我这个土包子,最大的可能是没得挑了。现而今优秀的女孩太多,般配的男人却又太少。
“亓官娇娜学坏了。”亓官娇美说,“打扮得妖里妖气,一身香水味。”
像嘲讽,又像有点儿开心。
“亓官娇娜是不是朝你借过钱?”她问。
我说:“没有的事儿。”
又说:“以后别那么称呼你姐姐,听着别扭。”
“借过就借过,你没必要替她遮掩。”她气哼哼道,“我只是看不惯她那个悲剧造型,像做了多大牺牲。”
我不耐烦道:“亓官娇美你说什么哪,你姐姐不欠我任何东西。”
“小五哥你干嘛生气。我不是冲着你的。”
我说:“爱冲谁冲谁,以后别在我面前说。”
她说:“好吧,不谈这个了。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见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舔了舔嘴唇,说:“教授说了,以我的水平表现,考研没一点儿问题。”
我说:“好事儿,那就考吧。”
“可是我想早点儿赚钱。”
“那倒是,”我同意道,“读研就挣不了钱了。”
“教授说可以申请……斯坦福那种学校的奖学金,起码养活得了自己。”
我怀疑她在吹牛。
“这个……就不懂了,一点儿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又舔了舔嘴唇,说,“读研起码得两三年,你愿意等我吗?”
“你恐怕想得多了。”我懒洋洋地说,“我的身边从不缺好女人。”
她被噎得一个踉跄,半天才指着我说:“你,你,你真是个混蛋。”
遂不再理她,转身就走。
去他的斯坦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