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是家乡最大的河。老关中把“渭”念做“淤”,于是渭河成了“淤河”,外乡人与本地的年轻人如何晓得这个。
当年出民工,工地就在渭河北边的坡上,几年里与奔流不息的河水低头不见抬头见。自此印在心底,再也销磨不掉。尤其那些挑灯夜战的长夜。
有月亮的夜晚天高极了,风中的河水又阔又急,亮得像一条蜿蜒的银练。薄云片片,犹飘在水面的浮冰,有时遮住月亮。于是那些墟落、阡陌、疏林便模糊起来。伴着铁锨搅拌砂石的吃里嚓啦,直到天明。
难怪头一眼见到库因芝的《德聂泊尔河上的月夜光》,便有种久违的,潮乎乎、冷飕飕的亲切。与舍甫琴科的《德聂泊尔》一道走进梦里,与我的“淤河”混淆。
库因芝、舍甫琴科生活的年代,人世间充满贫穷、饥饿、愚弄、仇恨。富人、穷人、贵族、平民、善人、恶人……包括上帝,无一例外都在污秽里打滚。
银白的水面忽然冒出个黑色的人形,匀称的身材,高高的个子。一声不吭,似乎散发着恶意,静静与我对峙。
眼见他鬼魅般愈来愈近,我决定先发制人。豹子似地一跃而起,一下就掐住他的脖子。一边使出全身力气把他脑袋按进水底,想用那稠乎乎的河泥把他闷死。
他抗拒着,劲儿不大不小,恰令我拿他不下,他也挣不脱我。
如水的月色里我们俩雕塑般地僵持着,默默地较着劲。
石火电光间我忽有所悟:这个竭蹶挣扎的倒霉鬼会不会就是当年在这一带挖河沙、淘石子儿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