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
岑姐回来了,约我周六一起聚一聚。
2020年春节过后,岑姐和他老公一起又去了北京,照顾她女儿的孩子。这之前,他们已经小住北京几年,只有春节才回来。这次因为疫情,一去就是三年未归。
我们约好上午逛商场,中午聚餐,下午聊天。
早晨起来,天一直下着蒙蒙细雨,我收拾好装束,给岑姐打了电话约好去接她。几年不见,我其实很想念她。她是我刚毕业参加工作时最好的朋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最好的闺蜜。
那时我在技术部工作,部里技术人员一共有十位,除了我,其余九位都是男生。人浮于事,工作相当轻松。另外有一位丽姐,负责技术档案管理,这样整个技术部,只有我们俩个人是女生。而其他部门则是女同事居多,而且,大部分都在三、四十岁的年纪。现在回忆起来,真的都是妥妥的大美女。没有浓妆艳抹,却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女同事多了就容易扎堆。早上忙完各自手头工作,比较活跃的几位就开始窜科室,扎堆聊天。甚至有时候中午聚在会议室一起切磋舞蹈。或者围坐在一起,家长里短、明星八卦、各自吐槽婆媳关系……我是既插不上话,也实在不感兴趣,所以,常常坐在办公桌前,虽然思绪在大脑里天马行空、天南海北地往来穿梭,人却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然难免有一点落寞。
直到后来有一天,丽姐收拾办公桌,愤愤地说,她被调到销售部了——这明摆着工作是被人莫名顶替了。而来接替她的正是下边车间工人岑姐。
从丽姐愤怒的话里隐隐约约地听出,岑姐与办公室主任曾经是同事,如今办公室主任把她调过来,自然就有了各种绯色传说。
因为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好奇新来的档案员会是什么模样……
第二天上班后,部长领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走进办公室,只见她鼻梁挺直、细眉细眼、五官相当精致,半长发微卷披肩,身着深灰色职业套裙,脚穿黑色半跟羊皮鞋,气质非常优雅。不等介绍,大家已经心领神会,她就是新来的档案员岑姐。
自此以后,我们每天工作在同一个办公室。她,谈吐得体,轻颦浅笑之间,很受欢迎。然而,其它部门的女人们——她们像丽姐一样,仿佛与岑姐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冷落她。而我,与她相处,一如既往,毫无芥蒂。自然,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俩成了见面就有说不完话的好朋友。
我们都喜欢喝咖啡,喜欢咖啡的味道。谁先到办公室都会为自己和对方各冲一杯。咖啡被冲开的瞬间,空气中弥漫出来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然后我们都会会心地一笑……
办公室主任偶尔会光顾技术部,这之前他也一样偶尔过来,与一群理科生大谈文学,谈王小波谈路遥等等。他是学中文的,谈起文学自然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而我们也乐于与他一起聊天。大家都很自然地在一起谈天说地,没有人能看出他俩有什么特别关系。岑姐一直没有解释过,当然,我也一直没有问过。
后来我们俩先后都离开了那家公司,但是友谊一直没有间断,经常周末一起逛商场、聚餐、看电影。她一直那么美丽那么优雅。
几年前她退休,刚好她女儿女婿也毕业了,选择在北京工作、买房、结婚生子。至此,她开始节衣缩食,帮女儿还房贷,扔下自己舒适的海景房,去北京和女儿一家三口挤在一个不很宽敞的房子里。一日三餐,买菜做饭,接送外孙去幼儿园……每天忙忙碌碌,几乎完全失去了她自己的生活。
上次见面时她幽幽地说,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买新衣服了。其时,从她近几年的穿着打扮上我已经看得出来,那个曾经擅长装扮自己的女人已经现出捉襟见肘的迹象了。
她家离我家有20分钟的车程。小雨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刚到她家附近的路边,就见她撑着一把淡绿色迷你伞站在那里,腰身纤细挺直。远远望去,依然气质出众。她也认出了我的车,于是快走几步靠了过来。只是,靠近的那一霎那,我突然心头一紧,悲凉地见到了极不情愿见到的一幕:只见她面色有些疲惫,浓密的中长发剪成了有点稀疏的短发......
任谁也逃不过那个定律:美人迟暮——她老了……
我问她还要在北京住几年?她说,这次只是回来度个暑假,然后就回北京,她会一直呆在那里,直到女儿不再需要她。
我劝她,每个做父母的都应该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那份责任。儿女也一样,需要承担起他们自己做父母的那份责任。如今,剩下的是女儿女婿自己的任务了,她应该放手,回来享受她自己的生活。她回道:哎,你现在体会不到我的感受,等你做了奶奶,也会像我一样无怨无悔地付出。我笑而不答,暗自思忖,需要我的时候,我肯定会义不容辞尽已所能,但是付出终要有度的。
我们去逛了商场,我给先生买了件藏蓝色蚕丝加棉T恤,中午一起去吃了牛排。之后她提议去喝杯咖啡继续聊天。我们就近走进了星巴克,继续聊家长里短,就像当年刚毕业时那群女同事一样。
她要了杯咖啡,而我要了杯白开水——现在的我,醉茶醉酒醉咖啡,只有喝白开水。
而她,依然喜欢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