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我去露台上,浇我的花,劝她们莫因干旱而变心。水,可以治愈万物的龟裂,我是提壶之人。
当初,老爹要带着清闲回老家,把露台的苍翠留给我。我在露台上,让花草陪他喝一种离酒,名曰舍得。他喝得滋溜带声,脸带一种感动不了的幸福,毫无退意。
四年,我就把他的苍翠养成了荒芜。
猫在那些或方或圆的花圃上,打架,刨坑,拉臭臭。几棵天生的野菜,躲在边缘和角落里,乞风乞雨。
我曾试过把这些沙漠种成一片猫草,猫跑过去,亲自不倦地毁了它。它们需要的舒坦,或许不是一片绿意盎然,而是一堆支离破碎的松软。
我也曾请来几株仙人掌和死不了,只为向猫们表达:这阳光的露台,不是生命的禁区。
仙人掌最终萎了,死不了最后死了,他们耐不住漫漫的孤寂。猫不去理它们,水也不去理他们,北方的干旱一长,孤寂便变得遥遥无期。我想起来时,提着壶,以为来到了它们的生命未央,却是它们的坟前三尺。
我的露台能断仙人之掌,能死不死之神。猫猫们在这神仙却步的地方雀跃,不自知传说中自己的无情和可怕。我豢养魔鬼,并溺爱着它们。
南风让细柳折腰的时候,我还是决定要种些花的。我选那种最便宜的种子,九块九两千颗。我怕娇贵的种子,不敢在我的露台上睁开眼睛。
那包种子里,有格桑花,满天星,太阳花,说是个抗旱军团,意志如铁,有必死的决心。我期盼着,她们在死前,能开出几簇娇艳来,给露台上天生天弃的野菜以希望。
我选几个小盆,翻里面的土,猫来扒拉我的铲子。土,铲碎了,翻松了,猫俯下屁股,翘起尾巴,尿了一泡,又埋上。
我继续翻土,把种子洒在上面,浇上水,盖上塑料薄膜。猫跳过来,要蹲在薄膜上,我便在上面插上很多筷子,迫它离开。这是阵地战,那些筷子是新式的枪。
出差回来,我去看那些枪,依然挺立。
再出差回来,我去看那些薄膜下的秘密,已有绿芽萌动。
第三周,揭开薄膜的时候,豁然已是两小盆的三寸绿须。那些筷枪手,依然挺立在花盆里,捍卫革命的果实。
我周游忙碌的生活中,还是经常忘了那些花的欲望,忘了提壶轻洒时的曦光美好。想起来时,我便劝她们坚强,劝她们随遇而安,劝她们顺应天命。
如果她们就此变心,从此不再开花,我便要劝自己坚强,劝自己随遇而安,劝自己顺应天命。
我昨夜梦到那些筷子的倒塌,梦到她们的枯萎,早晨从梦里走出来,提壶去浇灌她们的欲望。
我希望经常做这样的梦,梦里的凋落,用现实的壶来补救,省了劝花劝己的口舌。
我的花要在六月开放,吐芬,产籽。
我还要做好多枯萎的梦,来保证一种时光的鲜活。
我是个必须有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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