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孤鸿野鹤 于 2023-4-25 22:12 编辑
（一）
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有一条3年前的旅行记录——由5张中转火车票串接起来的一段曲折的行程：上海虹桥——南京南；南京南——合肥南；合肥南——济南西；大明湖——哈尔滨西；哈尔滨东——虎林。
那是我的一次艰难的旅行。
2020年1月22日，我乘坐的G7136从上海虹桥始发——那天已经是农历腊月二十八了。
此前的一个月里，武汉不断传出令人不安的消息——那里发现了不明肺炎。这给曾在8年前遭受过SARS病毒肆虐的国人带来的紧张不言而喻。2020年1月12日，武汉市卫健委在情况通报中首次将“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更名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1月20日，最坏的消息来了——发现了新冠病毒的人传人现象。
事态严重，正值春运高峰，我担心疫情已经外溢。我给老家的哥哥、姐姐还有妹妹都打了电话并让他们转告母亲我春节不回去了，他们说这样也好。
不料，21号晚妹夫突然发来短信：“三哥，咱妈的情况很不好，你要不要回来？”我的心立时收紧了。机票、直达的高铁票哪里还买得到？只得买中转火车票，弄到半夜总算串起了行程。第二天早上出发时还没有口罩，沿途走进几家药店碰运气，售货员的表情好像我来晚了一个世纪。
没有口罩，在密集的春运人群中辗转，3天的行程。
该不该回去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就灭了，必须回去，母亲在等我，也许……我不敢多想。可这么鲁莽地出行，如果……我同样不敢往下想。
我游魂般在人群中黯然穿行，进站、候车、上车、下车，又进站、上车辗转而行。行程中没有了往年春运的欢快气氛，人们彼此间都有些回避，各自行色匆匆或者默然地玩弄着手机，翻看着远方的消息。川流的人群中涌动着一丝不安，像迁徙在塞伦盖地草原上正在紧张而警觉地涉险渡河的角马群。病毒或许就在眼前唇边鼻孔前，屏息默行的我感觉像失去了防护的软体动物，在布满了天敌的沙滩上爬行，随时会被一只尖喙啄走。
最后的一段行程了。列车昨夜从哈东发出，已进入到密山境内，还有1个多小时就到站了。绿皮火车在雪地上奔驰，间杂着枯草的白雪荒原像巨大的磨盘在车窗外疾速地向后旋转，车轮撞击着铁轨铿然作响，巨大的寒气从车体的缝隙冲进来，车厢间的缓冲弹簧不时地做着手风琴式的开合，我站在车厢连接处不停地抽烟，像冻僵在这巨大风箱上的枯蝶，无所依靠，无以附着，空虚而麻木。近乡情更怯，正是我此时不安的心跳，我甚至希望火车慢一点，我怕自己无力走下车厢，我好像一直在祈祷，却又不知在向谁祈祷。我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在手机上打着字调整呼吸平复情绪：洄游 沿着冰封的河 在盛大的雪来临之前 向着冻土地带，向雪的更深处 我匆匆地走 又急急地来 像迷失了季节的鸟 雨丝斜落，白鹭还在冥想 天鹅的羽毛，已传来 雪的消息，我怎能 以摇曳的竹影，记忆雪中的白桦 以莲上的露珠，讲述铁硬的松针 我的北方的旷野啊 谁懂你静默的威严 厚雪冻土下的草根 安藏着一个怎样的春天 我穿过风雨穿过雪 走上四季的高原 万里归来，只为 轻抚你风中的白发
（二）
我没想到二哥会来车站接我，她说妈现在没事儿好多了，几天前一度很危险，年纪大了心脏、肺功能都不好了。那一刻我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脚也踩到了地上。
那个春节我们过得平静祥和，也过得小心翼翼。母亲的身体很虚弱，我常常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安静地休息。精神好些的时候，母亲会坐起来跟我慢慢地说话，细细地给我讲述她卧室的每一盆花：月季、马蹄莲、兰花、九月菊、仙人球……这株春天怎么了，那一盆夏天怎么了，这个淋了多少雨，那个晒了多少太阳……每一盆花仿佛都是一个活泼的精灵。
母亲后来是在春天走的，那时我已回到上海，防疫形势已不容我回去了。
年前跟妹妹聊天，说起了三年前的事儿。
“妈病危的时候，要不要通知你回来，我们真是犯难了。理性上，疫情风险那么大不该回来，但是你说人不就活个念想嘛。后来我们就商量，情况告诉你，回不回来你自己拿主意，你怎么做我们都理解。”
“大姐一家、大哥一家没敢让他们过来，孩子们都去他们那儿了，全家人就分成两拨儿分开过年，这边咱们几个陪咱妈。”
“当时你能平安地回来又回去，没留遗憾，我和哥、姐后来都说咱们家挺幸运了。”
（三）
有学生问王德峰教授，人生意义是什么？王教授说你要问的具体一点。
学生再问：中国人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答：牵挂。
人生的历程中，我们的纠结与果断，勇敢与懦弱，沉静与不安，恐怕多数都在这剪不断的牵挂里吧，它能纤细到无以察觉，又强韧到能切割时光。
科幻小说《三体》中，常伟思将军问汪淼教授：
“你的人生中有过重大的变故吗？这变故突然完全改变了你的生活，对你来说，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完全不同。”
“没有。”
“那你的生活是一种偶然。”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嘛。”
“那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偶然。”
“可……多少代人都是这么平淡地过来的。”
“都是偶然。”
在宇宙的尺度下，人类的确是孤独流浪的一个星球上偶然诞生的微小物种，这样想很容易让人产生令人绝望的虚无感。我们所能把握和珍藏的永恒，是超乎物理意义的生命美学，是生命进化出的情感经纬投射于心灵的丝丝缕缕心心念念。
愿世人珍视这无常人生中偶得的幸福，带着牵挂也带着祈祷，各自安好于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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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3-4-25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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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29 0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