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是妻子的堂兄。强哥是不是住在纽约不得而知,但他应该去过纽约。数年前妻子奶奶去世时强哥曾随大伯回国吊唁,白宴上强哥盛情邀请我与妻子前往美国旅游,目的地似乎就是纽约。估计只是客套,我与妻子都没当回事。
再次收到强哥的消息是2022年春,强哥在上海。此时,强哥一家已从深圳迁离。此前听闻强哥回国创业,在深圳折戟沉沙后又于上海觅得一份高薪工作,强嫂领着两个孩子夫唱妇随。原以为强哥又有邀约,或是准备返皖探亲,提前给老家亲戚打个招呼。结果强哥不曾寒暄,三言两语便道明来意——家中已断粮。
强哥小区因疫情被封,一大家子举目无亲,想托人行个方便更是无门无路。末了几经辗转,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与强哥同小区,这位朋友往强哥门栋口的条桌上扔了一包绿叶菜、一盒鸡蛋、一筒挂面便拂衣而去。强哥为表示感谢回过头来找我索要朋友的微信,这位绕了许多弯的朋友除了不言谢外好事做到底,将强哥拉进了小区买菜群。我又侧面向沪上朋友请谒,说强哥毕竟老外,劳烦朋友的朋友愿帮尽帮。朋友不解,说是自家楼上就有一位金发蓝眼,而且那位友好人士已自荐楼栋采购“团长”。那我还能说什么?只好解释强哥海归不久,可能还在“倒时差”。
楼是三月封的,人是五月跑的。强哥一家离开上海时并未通知我,他也不曾途经安徽。我只能从朋友圈中找寻强哥的踪迹。朋友圈中强哥骂骂咧咧将上海数落了个遍,而后愤然离去。言语间尽是些对人情社会的抨击以及昏暗压抑下的呐喊。同样的苛责,在措辞上可能强哥相较我的上海朋友们少了些深刻与透彻,但强哥字里行间却充斥了鄙夷和奚落。那是他用不同视角、不同价值观、不同规则堆建起来的对照组。
估计是憋的。
“自由的空气真好,再见了上海!”这是强哥离开上海前的朋友圈发文。不过强哥没回纽约,他去了北京。也许多年后,翻翻强哥的朋友圈,我愿为他这几年留下的照片与文字做一个总结——疫情下的中国一线城市。
年底。这回我和妻子主动联系强哥,毕竟强哥不仅拖家带口,甚至捎上了大伯和伯母。如果说年初的沪上充其量只是压抑,那年末的北京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
好在无需封控,未经辗转,家里的亲戚朋友应帮尽帮。表哥家阳的早,送过去半瓶布洛芬混悬液,同学又支援了一只体温计。期间我和强哥打了一通电话,我笑称同舟共济古已有之,当然美国也有,全称好像是Free and Accepted Masons。听到我的调侃强哥也笑了。
此刻强哥全家已经康复,而我正躺在床上修身养肺。强哥一改半年多前在上海时的愤懑,虽说时而伴着几句咳嗽声音虚弱,语气中却透着不可名状的喜悦。强哥的喜悦从北京到安徽,穿过了半个中国的人情社会,终在电话两端用亲情、友情联系起来。大半年后,他应该将时差倒过来了吧。
那是理解后的和解。
互相寒暄问暖之后,我感叹身边最近走了许多老人,强哥也感到惋惜。当我夹着体温计开始满嘴胡话时,强哥劝我多喝水,临挂电话前强哥对我说:“别发牢骚了,你是没去过美国。”
我没去过美国可是我在电视上看过啊。我还会哼两句《千万次的问》
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
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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