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洒落了一地的柔情,冬日的风把“女人味儿”几个字拂过我的心海。
窗外烟雨蒙蒙,透过窗棂的视线里,清晰着一位身着蓝底白花土布斜襟中装、梳着一根粗粗辫子、体格丰满,圆润、灵气与干练的柔婉吴韵姑娘。我已然觉着,不再身处现实世界的任一角落,恍然间被洞开了心底的记忆之门,在一位姑苏女人的故事中缠绵。
我是在寄娘家度过童年的。根娣是我寄娘的女儿,比我大十五、六岁吧,我叫她阿姐。那时候,阿姐就照顾着我的起居生活。她是个爱美并能干的农家姑娘,在庭院茅草房四周种满了粉色、紫色、枣红色、白色等各种颜色的凤仙花。夏日的夜晚,借着成群萤火虫载歌载舞的微光,她把凤仙花放在碟子里,用细棍子捣碎成泥,细心地把花泥涂抹在她自己和我的手指甲上,真是漂亮;她常煮一种叫紫棘的叶子,煮下来的水我们用来洗头;用刨花浸润的水当护发素抹在头发上,淡淡的药香,芬芳了物质匮乏的年代。
白天,她在茉莉花庄施肥浇水、挎着竹篮,在绿色中穿梭,采摘着茉莉花朵。只见那花瓣,在竹篮中轻盈的舞动着。她会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花苞和花串成花环和手环套在我颈上和腕上。休息时,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毕业的她,经常在花庄的一角看 “七侠五义”和一些我不知名的书,并绘声绘色地和我讲南侠展昭,北侠欧阳春的故事。后来,那安静美丽的读书身影,一直会让我联想到林黛玉在大观园内读西厢的模样。
傍晚,她在晚霞中驾着扁舟哼着浓软的吴歌,在碧波荡漾的荷塘采摘菱角、挖掘莲藕。我咀嚼着爽口的莲子和菱角,坐在荷塘边,听着青蛙呱呱呱,嘎咕嘎咕,整齐而有序的歌声;看着她那优美忙碌的身影。这,迷恋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灵。当我长大读到白居易的“菱叶萦波荷飐风,藕花深处小舟通。”的诗歌时,眼前总会浮现那场景。根娣不会吟诗,然而,她用心劳作的成果,又何尝不是写在田野上的诗句呢?
每年中秋节时,根娣穿戴一新,也总给我换上新衣服,在小院里,摆好供桌,放上莲藕、红枣、茉莉香茶和月饼,香炉里插好香烛,对天膜拜,翘首企盼。终于等月亮挂上天庭,银色的月光铺天泻地,她就点燃香烛,口中念叨着“花好月圆人团聚”,彼时香烟袅袅,烛光摇曳,在银灰色的月光下,她显得更加清丽脱俗,楚楚动人。
闲暇时,根娣练就了一手刺绣绝活。游龙戏凤、湖光山色、飞禽走兽、百鸟争鸣、繁花斗艳,栩栩如生地在她的绣绑中妖娆。她的绣品制作的旗袍、戏服和被面蕴涵着女性温婉玲珑的风韵;蕴涵着千年绣魂绽放出丝丝缕缕的曼妙与芳芬。终于,在我离开她家的那一年,她用她的绣品,为我做了一件粉色的刺绣锦缎镶着盘丝扣的对襟棉袄,衬托着我白净的肤色,便让我平添了几多妩媚。经年以后,我还一直珍藏着那件衣服。
上海流行唐装时,她托人给我捎来了两件唐装和两件旗袍。每件衣服是她亲手刺绣,亲手缝制。并且立领配上含蓄、典雅的琵琶式盘扣;低领配上浪漫、娇俏的蝴蝶式盘扣。这几件衣服,我不常穿,却成了我最喜爱最珍惜的衣服。
当我再次见到根娣时,她已经年过半百。那天,她挽着有些跛腿的男人,在虎丘山的冷香阁茶馆前等我。见着我就眉开眼笑,还娇嗔地责怪男人说:“我说,要去山下接雨思,你偏说不需要”。我依然清晰着身着蓝碎花土布衣的青春的根娣。她眉眼间依旧如昔的甜美。在悠远的评弹声中,软软的吴语与我娓娓交谈。话语间,我感受到她比青春时多了一份韵致。
那些年,她家经历了许多变故。寄娘、寄父先后故世、儿子参军,女儿出嫁、茉莉花庄拆除盖楼、荷塘填平铺路造桥、男人患病中风卧床多年……而根娣却以顺境中淡然,逆境中泰然,困境中安然,悲境中节然,以不变的生命姿态迎接万变的世界。她走过地老天荒,眼眸、心灵仍然清澈,笑容依旧安然柔美、迷人而富有魅力。她有着“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的悠然。
音箱里播放的“太湖美”和“风雾菩提”的音乐,把我一次次地拉回现实。是的,我不知道是江南美丽的山水,是江南的烟雨滋润了吴越文化,还是渊源流长的吴越文化滋润了江南、孕育了这块土地上的吴韵女人……
吴越佳人、江南才子、昆曲评弹、茉莉、荷塘、苏绣、园林……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把这方水土晕染成一首首经典版的艳丽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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