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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梦m 于 2010-12-22 21:59 编辑
[壹]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初八,小雨微凉。
陆子瑜在苏州停留已有五日。刚刚收到书函,父亲提及北平局势依旧紧张,让她暂且不要回去。闷在旅馆数日,了无生趣的她,学着江南女子的模样撑起了一只油纸伞,踏着青石路,寻访江南水乡而来。
六月的天气,苏州城内早已溢满水色。笼着雾的巷子,薄薄风情从青石板中绽放开来,迷醉的辨不清方向。那时,他缓步走向陆子瑜,撑着一柄细长的黑伞。眉目自伞沿下慢慢淡出来,隔着亦浓亦淡的雨雾出现在街头,也落进了陆子瑜十八岁的情怀里。
[贰]
再回到巷子里,已是十日后的事情了。寻觅一上午,男子踪影依稀难辨。陆子瑜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热心的送她回到住所,温婉的唇音一路轻声问询,那一刻起她的心便坠了下去。陆子瑜倚着苔痕印湿的青墙,瓷白的脸上始终漾着甜蜜笑意。一如怀春少女。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摊开手中诗卷,尚吟诵不过半句,便被及近的脚步生生打断。紧跟着,一袭黑色中山装的他,慌张的出现在了眼前。“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他轻声和了上文。
陆子瑜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要把他看到眼睛中,刻在心里一般。她抬起脸,莞尔一笑,随口道:“你接的到快”。穿黑色中山装的男子面上一红,尴尬好一会才稳下来,再看向陆子瑜时耳边却听到一连串清脆的笑声,犹如铃铛般悦耳动听。
陆子瑜倒是大方自然,直冲着男子笑,几日缝针的织锦已被她揣在手心。男子的脸微微一红,想要问姑娘为何笑,倒始终不好意思开口,却是那温婉活泼的陆子瑜先开了口,她说,你不记得我啦?不打紧。这个先给你,过几日我还会来找你的呢。
春入眉心,凉风轻剪柳枝头,这景酝了男子满腔话语,却还未等他再问一句,陆子瑜竟是莞尔一笑转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叁]
男子姓刘,是家中的第三子。往上是两个姐姐,皆没有名,只有一个排行的顺序。于是所有人都唤他刘三。刘三是刘家的幺子,生父早死,只有母亲一人持家,性格也随着孤僻而腼腆。
在刘三眼里,陆子瑜不过是个刚成熟了的小女孩,五官都还没完全长开。可是打第一眼见她起,刘三便忘记不了她。因为,就算是翻遍了整个苏州城,刘三都再也找不到那样一双眼睛了,狭长,透亮。
等了几日,刘三是在一面簇拥着海棠花的墙边看到陆子瑜的。她一个人倚着墙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发现有人在盯着她,陆子瑜别过了头。
清凉的风轻轻吹弄,荡起的涟漪拂过了海棠花的香气。刘三睁大眼睛看着她,感受眼前女子温柔的呼吸,心骤然跳个不停。随风零落的青丝抚过他脸庞。距离是那样的近,刘三甚至能看清她狭长的睫毛有节奏的扑闪着。
“喂!呆子。你看够了么”
一声嗲骂,打断了怔滞的刘三。气氛开始变得尴尬,刘三像个十五六的毛头小子,一双手不知放置何处。爽朗大方的陆子瑜瞧出他的窘迫,便岔开话题问道:“说说你吧。你是住在这里的么?”
刘三不可置否的恩了一声。待他想再向陆子逾说些什么,眼角余光撇到巷口时却停住了。他慌忙的带着陆子瑜绕到墙的另一头,这才继续说了起来。
刘三没继续说起他家里的事,只是向陆子瑜道述这几年出外求学,以及现在女子学堂讲师的经历。当他说到昔日在国外求学被老学究刁难,陆子逾哼哼的比了比小拳头,表示愤慨。
娴静的时光让人着迷,江南水乡的温情把这个来自北方的女子慢慢包裹在怀里。她心里幻想永远停留在这里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却没想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波澜。
[肆]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寇终是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卢沟桥战斗才打响,北平城里便乱作了一团。父亲同几位大学校长商议,不日便往庐山开会,决定是将北平的大学向南搬迁以避战祸。
陆子瑜在得到消息后,忙不迭跑向巷子,通知刘三跟她一道儿随父亲南下。这对刘三来说是个机会,对她陆子瑜来说亦然。
也不顾女儿家的娇羞,她想告诉刘三,她想同他在一起。就在将入巷口的时,陆子瑜停住了。腿仿佛瞬间僵硬了一样,想要迈出那步,却生生的疼。
日寇在给中国带来晴天霹雳的同时,也让刘三将她推入旋窝。不远的刘三搂着一个比他大一些女子,在她们膝下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儿。多美的一幅一家三口水彩画啊。陆子瑜这才明白为何刘三总是退让总是避着什么,原来他早已成为人父。
陆子瑜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去的,也不记得是谁搀起她,送她回了住所,只记得眼底,恍恍惚惚,全是水。住所檐角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碎裂的水花。一声叹息,陆子瑜合衣而眠,将所有情思湮灭。再之后,再之后的事情她已经不再去想。
[伍]
此后一别已是数月。年底时,日寇沿长江一线步步紧逼,长沙危在旦夕。父亲商同其它学校决意转移至云南。临走前,陆子瑜又去了趟苏州。在她心里,到底还是记得那个男人。
熟悉的巷子她来道别,他静静的看着她,娴雅地笑。眸光清澈,没有悲伤。仿佛根本不知晓,今日一别,从此就是山高水远,此生再不相见。
陆子瑜亦是什么话也没说。莲足轻点,扬起的唇印上了他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笼着雾的巷子,像一幅色彩淡雅的织锦,终将被历史的车轮沉沉碾过,褪色成相隔千里的暗色伤痕。于这个时代,于命运,都只是个过客。
青色石板上绿苔斑驳,如同她垂幕的记忆。一点点老去。
[断]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几十年后年暮的陆子瑜放下诗卷,读着这样的诗句。
读着读着,就想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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