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重磅企鹅 于 2022-9-24 11:11 编辑
现在我走在路上,再一次接近你。
想再一次接近时光中的你。
秋天深了,海子说,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黄昏时分,夕阳有美丽柔和的脸,倾泄着一些暖黄在致民路上,这条小路于是散发着温暖沉静的光。
一些光线久久地搁在大楼的墙上,风一吹就晃一晃,像飘着的一片薄纱。 一些光线穿过路边的梧桐树香樟树,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在地上洒下点点碎金。
一些光线被厚厚的实物挡住了,垂下一些浓密的阴影。
我从那些阴影和明亮的地方交替穿过,放佛穿过时间的迷宫。
致民路,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那天拿着娃娃的疫苗本,我又一次来到这里。红红的小本子是多年前的,上面的记录都是陈旧的,包括那些划痕,那些改动的痕迹都是陈旧的。
我久久地盯着看,眼睛就湿润了。
在致民路的尽头,依然是那家社区医院,在二楼的办公室,一位小女生翻着我的记录本,拿出一个绿色的小本,她说:早换了。
她戴着眼睛,有一张清瘦美丽的脸,她问我,要不要换成新的,把红的换成绿的,我拒绝了。
我不要新的,在这本陈旧的疫苗本上,我又看到幼儿的你了。
你躲在我怀里,你拉着我的手,你在我身后蹦着跳着,你哭喊着闹着挣扎着,在这家医院里,面对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面对着那些针药。
那是你生病的时光,小咳嗽,小发烧,小摔伤,以及打疫苗,原来你是这样磕磕碰碰长大的,很久了,我已经快忘记了。
医院往后走,不到一百米,是你的幼儿园。
大门紧闭,和当年一样.那时候外墙是花花绿绿的儿童画,现在变得整洁大气了许多。
当年的我,曾多少次透过大门外的玻璃窗,偷偷看你,第一个月,第二个月,你在里面哭,我在外面哭和笑。
曾多少次来接送你,看见你对着门卫叔叔,仰着小脸,用稚嫩的童音,说早安,说再见。
你的脸圆圆的,红扑扑的,是婴儿肥的脸,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我站在门口向内张望,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脸,有点苍老有点苍白,我也知道,我找不到幼小的你了。
你长大了,你离开了,那些时光于是也离开了。
那年,你发给我照片,照片上你在跑步,你说,你参加了学校的跑步队。 你好像又长高了,你好像黑了瘦了。
我突然恐慌,你要慢慢离开我,而我要像目送的那位母亲一样,目送你一点一点走远。 渐渐的,你对我说的话,越来越少,因为有越来越多的事物,牵绊着你的目光。
你的世界每一天都在扩大,而妈妈能给你的,只能一天比一天更少了。
后来,我们终于像两个大人那样,你成为了你自己,而我回到了我自己。 你终是离我远了。 剩下我,默默回忆着每一刻成长的你,任时光的化骨绵延掌缓慢而沉重地落下来。
只有致民路,我才能在这里找到旧时光,找到儿时的你.
撒娇的你,淘气的你,哭泣的你,完全依恋着我的你,小小的你,瘦瘦的你。
只有致民路,不动声色地记录着时光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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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从那家服装店里走来了。
在那里,我们一起选过表演节目的服装,那次你扮演的是小猴子,衣服上有一个长长的尾巴。
还有一次,你扮演的是一棵树。
那次你说,扮演一棵树,在台上不需要说话,只是作为背景移动。我摸着你的头,你是一个害羞的孩子,从来没有当过主角,和我小时候一样。
我看见你从乐器行里走来了。
在那里,我们一起挑选过二胡和吉他,为二胡换弦,为吉他调音。
音乐学院就在幼儿园的背后,我看见你第一次站在那里考级,腿紧张得有些打颤,你喝了一口水,说话的声音很小,依然是干涩的。
原来你也是这样长大的。
那些年,我们喜欢雨水淋湿的致民路,整条路充满湿漉漉的柔软气息。汽车驶过,溅起的水花让你欢呼。
一些小伞在雨中,像花朵一样开放,花花绿绿的,从致民路晃过去,就不知道散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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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更喜欢黄昏的致民路。
放学后,你牵着我,穿过小巷,就到了河边的音乐广场,广场上是和着音乐跳舞的老人。
稍远处,府南河水安静地流淌。河边的椅子上,坐着三三两两休闲的人,喝茶,下象棋,看书,或者无所事事地看着远方。
我牵着你的手,路过那些绿色灌木,路过每一季开放的花朵。你藏起来了,在一丛灌木下,或者一大簇花的后面,你说:妈妈,来找我吧。
你的笑声出卖了你,我却假装怎么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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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角处是千村百货,很高的楼。
你喜欢去坐电梯,上去了又下来。我就陪着你,一趟一趟地坐电梯。
后来那家百货公司垮了,那里变成了写字楼,许多穿着得体衣服的人在进进出出。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变化,它就是我们经历的变化之一。
现在,它也不见了,那时的我们,也消失了。
而时间,都到哪儿去了?
这些年,风吹雨打,只有致民路沉默不语,只有致民路是看不出年龄的。
新来的人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它,而老人们路过它,用怀旧的目光,依依不舍地看着它。
现在,我走在黄昏的致民路上。
夕阳下的致民路,美丽温柔,散发着黄昏伤感的气息。许多树叶在无声地飘落,许多心情在悄无声息地起伏。 秋天深了,海子说,神的家中鹰在集合,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这个世界上是有神的,日月更替,季节暗换,万物在时光中,被雨水洗涤,被秋风吹动,被光阴带走,被记忆模糊,被世界上最自然又锐利的力量改变着,被世界上最神秘的语言说服着。
万事万物逃不过它的宿命,我们一样。
鹰在言语,它们始终在发出声响,它们却始终无言。
秋天深了。 天凉了,起风了。 听见的人,看见时光飞逝,看见神端坐在此地,在彼处,在天地间,留一切在寂静的最深处。
留我在黄昏的致民路上。 夕阳西下,仿佛天地间只剩我一个人,静静看着一一走过的时光中的你的背影,或悲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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