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禅说蝉

徐公孰

蝉


夏天一到，蝉鸣四起。我奶奶听了会说，好热好热的天儿啊，蝉声滚滚，像滚开的锅。奶奶很善于用这个比喻，灵活得好像可以随意安到任何事情的形容上。说一个人肚子里有鬼念头儿或者闹情绪，她会说那人心里开了锅；说一个人热得满头大汗淋漓，她会说热得像开了锅，热气与热汤四溢；肚子饿或者疼，她也是用这个比喻，疼得打滚，饿得肚子叫，都像开锅打滚儿……

小时候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高兴，高兴得就像开了锅，笑声滚滚，蹦跳滚滚。接下来奶奶会給我梳头扎麻花辫儿，清凉不说，还美，美滋滋的美，因为奶奶边梳头边说："螓首蝉鬓。"问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奶奶就推开我，嫌我不老实，嫌靠着她太热，滚来滚去像开锅；推我去找爷爷。爷爷就唱诗经給我听。这才知道奶奶说的那些话都是有来历的，滚水之喻，出自诗经"如蜩如螗，如沸如羹"，不用说，"螓首蛾眉"也是。

爷爷告诉我，一个人美不美，第一要看他或她的额。额头款款大方，性情开朗，会给人美感。我不敢确定爷爷是不是暗示我不要耍小性子，可是我不大买爷爷的账儿。爷爷的意思，"螓首"主要是看人的发髻线下的天庭像不像蝉的前额。可是"螓首"的后背部分也很美，花纹很美，跟正面一样美。

爷爷记忆力特好，数学也很好，识图能力超一流，排兵布阵，何处用实，何处用虚，何处用疑，在极短的瞬间就給出完美的裁判。但是对于这种文字上的疑惑，他总是难得糊涂，只是接着吟唱。这种抬杠行为，爷爷奶奶说是"打白文"，也是"说反舌"，小时候没什么，大了就要当心了。

等着长大到上高中时，还是去跟爷爷打白文，打的还是这个"螓"，也就是蝉。这时我已经不再纠缠"螓首"的正背面，而是扩大了战场。我摇头幌脑："朝菌不知晦朔……"爷爷接下"蟪蛄不知春秋"。庄子的这句话很出名，引用率颇高，爷爷脱口而出，却不知我要打白文。"蟪蛄"就是蝉，是楚地方言。我老家的方言则是"螇螰"。我跟爷爷说，螇螰从小到大能活十三年甚至十七年，经历十数度春秋，庄子说"蟪蛄不知春秋"，显然错了。这个错误《盐铁论》里跟着犯，说什么"蝉不知雪"，实际上蝉要阅历多次风雪。

庄子的错误，是《酉阳杂俎》里韦翾庄秀才发现的。有一年冬天，韦秀才掘树根生火烹茶，发现一个蝉蛹附于朽处。这个韦秀才只是"颇怪之"，没有进一步考察，就相信了村人的说法儿，说蝉是烂木头变化来的。更奇绝的是，《益州方物略记》里记载曰："二川山林中有蝉花。蝉之不蜕者，至秋则花，其头长一二寸，黄碧色。"腐草化萤，烂木成蝉，植物变动物，动物复开花。谬种流传千古。

古人犯这种错误，原因恐怕归根到底是不爱吃螇螰。螇螰的蛹儿，现在叫知了牛儿，或者知了猴子，我特别喜欢吃。这东西不常见，嫩嫩的，韧韧的，远比驴肉好吃。可是古代读书人一直都"禄在书中"，只要读书，就有极好的福禄供给，所以他们不必亲手捉其蝉，亲口吃其蛹。所以书面的意思最终与实际情况脱节，历久不能弥合。"禄在书中"就此化作"禄蠹在书"。

即便名著如《论衡》，王仲任先生说蝉蛹儿叫"蛴螬"，他自己知道"蝉生两翼不类蛴螬"，但是不知道亲口尝一尝，所以犯这么大一个大错误。"蛴螬"，是金龟子的幼虫，形状，颜色与味道儿，都与蝉大大的不同。再比如说，蝉的下巴上有一个吸管，吸风饮露的，中国在《礼记》之古远就知道这东西，说是"垂緌"。但是郑笺里竟然说长在腹下。这显然是没有吃过蝉与蛹。

蝉蛹儿，深埋地下十多年，终生沉默在黑暗里，怀抱希望，等待与相信。因为这种坚忍不拔的胸襟，所以它背负生命之重。蝉蛹全身都好吃，最好吃的就是它的背。它背部的花纹也特别美，小时候我总是以这个为借口跟爷爷打白文，"螓首"不仅仅是前额，也包括后脑勺儿。背负十多年地下生活的黑暗和沉默，蝉的美味至厚至醇，至韧至细。中国传统文化对蝉的认知，有如前所说的错误，还有赞美，最坚实的赞美应该归结为吃。善吃者喝汤，汤之美者，中药善调。

蝉能入药，这在本草里是有明确记载的。可以祛风，可以散热，可以治惊厥，还可以恢复失声。所有这些药效，无不与蝉的特性密切相关。"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所以可以祛风。"雀惊疑欲曙，蝉噪似含凉"，"鸟急山初暝，蝉稀树正凉"，所以散热也。"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鹤盘远势投孤屿，蝉曳残声过别枝"，此种情形，差类小儿梦中惊悸，故可以治惊厥。＂猿啼知谷晚，蝉咽觉山秋"，"蝉噪闻疑断，池清映似空"，"梧桐叶老蝉声死，一夜洞庭波上风"，蝉声"咽"而"疑断"，直至"蝉声死"，此非失声乎？"谁道高情偏似鹤，自云长啸不如蝉"，显然又可以恢复失声也。庄子不食蝉，不知蟪蛄春秋之富。药家勤尝虫，撰写本草纲目之美。
蝉之美，药有蝉蜕，衣比蝉翼，发看蝉鬓，容爱螓首，味在蝉背。更有蝉美，在于古诗。关于蝉鸣的美，自诗经至唐诗，绵延不绝。从《诗经》到汉魏乐府，多以蝉的形声入诗，写暮色，写寒秋。"风度蝉声远，云开雁路长"，"蝉响夕阳风满树，雁横秋浦雨连天"，"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到了唐朝，在汉魏形声入诗的基础上，诗人的情怀得到更个性化的表达。"坐来还见微风起，吹散残阳一片蝉"，"庭树蝉声初入夏，石床苔色几经秋"，"鸟散绿萝静，蝉鸣红树凋"，"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别离吟断西陵渡，杨柳秋风两岸蝉"，"月出碧云断，蝉声秋色来"，"匹马计程愁日尽，一蝉何事引秋来"，"冷烟黏柳蝉声老，寒渚澄星雁叫新" ，"窗回旅梦城头角，柳结乡愁雨后蝉"，"帽檐晓滴淋蝉露，衫袖时飘卷雁风"，"偶来傍树寻梅子，时听新蝉叶底声"，"秋思渐于蝉外觉，别愁空入雁边长"，"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蝉噪蓼花发，禽来山果香"。

……

且听几声蝉，其声之劲，广远堪比地下十数年沉默的寂静，其声之色，光明远超地下十数年黑暗的苍茫。中国传统古诗，对蝉鸣的审美是高妙的，切于境，惬于意，当于行。然而，蝉埋于地下黑暗里太久，中国人有其无知之处，不知蝉的声器与听器都在腹部，是一层薄薄的膜，远薄于蝉翼，因为能高频振动，所以发声也劲。古人无知，又竟以花开蝉上，无所用心焉若此。至若蝉之善鸣，诗人善状蝉鸣，药师证病辨草而善以蝉入药，此犹孔子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必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

—舞—

写的真好，你笔下的蝉清高、自重、风雅。

花中的花

里面看见很多知识点

忽有故人心上过

见识了，真功夫～

杨逍逍

螓是一种小蝉，体型约为普通蝉的三分之一，外形更紧凑精巧。螓首如指普通蝉，那脑门就太大太鼓了。

蝉有听力，法布尔开枪做试验，依然蝉鸣不止，故认为蝉没有听力。蝉对尖锐的，高频率的声音有感，所以，蝉鸣很刺耳，因为如此这般其它蝉才能听到。

杨逍逍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2-7-31 13:08
见识了，真功夫～

唉呦，大飘奶奶～

春江潮水

写的真好，你笔下的蝉清高、自重、风雅。

左手刀

唉！我看不懂，干活去了^_^

春江潮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2-7-31 14:17
唉！我看不懂，干活去了^_^

没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对镜贴花黄？

春江潮水

知了猴吃过哦，讲真，不如蚕蛹，更别说牛羊肉了

不靠谱的酸菜鱼

不是假的，也不是特有，而是真有学问！！！

左手刀

春江潮水 发表于 2022-7-31 14:18
没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对镜贴花黄？

我看到一个小姑娘在洋洋洒洒写文章，都是我理解不了的^_^

信以为真

真有学问

晨牧

忽有故人心上过 发表于 2022-7-31 13:08
见识了，真功夫～

抄书的真功夫：
蝉之美，药有蝉蜕，衣比蝉翼，发看蝉鬓，容爱螓首，味在蝉背。更有蝉美，在于古诗。关于蝉鸣的美，自诗经至唐诗，绵延不绝。从《诗经》到汉魏乐府，多以蝉的形声入诗，写暮色，写寒秋。"风度蝉声远，云开雁路长"，"蝉响夕阳风满树，雁横秋浦雨连天"，"秋空雁度青天远，疏树蝉嘶白露寒"。到了唐朝，在汉魏形声入诗的基础上，诗人的情怀得到更个性化的表达。"坐来还见微风起，吹散残阳一片蝉"，"庭树蝉声初入夏，石床苔色几经秋"，"鸟散绿萝静，蝉鸣红树凋"，"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别离吟断西陵渡，杨柳秋风两岸蝉"，"月出碧云断，蝉声秋色来"，"匹马计程愁日尽，一蝉何事引秋来"，"冷烟黏柳蝉声老，寒渚澄星雁叫新" ，"窗回旅梦城头角，柳结乡愁雨后蝉"，"帽檐晓滴淋蝉露，衫袖时飘卷雁风"，"偶来傍树寻梅子，时听新蝉叶底声"，"秋思渐于蝉外觉，别愁空入雁边长"，"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蝉噪蓼花发，禽来山果香"。

晨牧

这种咬文嚼字、抄录古书的文章最无聊了，也的确最适合无聊的传统小资文人。

杨逍逍

晨牧 发表于 2022-8-6 23:30
抄书的真功夫：
蝉之美，药有蝉蜕，衣比蝉翼，发看蝉鬓，容爱螓首，味在蝉背。更有蝉美，在于古诗。关于 ...

来，你来抄一段，并形成自己的逻中和心思想。

你费这么劲儿，只想证明楼主在择抄么？这种文体，大量引用不正常吗？

新月如眉

杨逍逍 发表于 2022-7-31 13:08
螓是一种小蝉，体型约为普通蝉的三分之一，外形更紧凑精巧。螓首如指普通蝉，那脑门就太大太鼓了。

蝉 ...

你说的螓我们那里叫嘟嘟了（liao）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