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寒假到了，孙家明回家前，袁英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程主任说你那份调查报告校长看了很有触动，学校准备出面呼吁建民工小学。”又问孙家明是不是每个星期都给有关部门分别写信，又叮咛“信中措辞要恳切坚定，但不能咄咄逼人，否则适得其反。”孙家明是带着对学校和老师的感恩之情回的家。
他一到镇上车站，吴小梅、孙家亮就高兴地迎上去。孙家亮奇道：“哥你不戴眼镜了？”吴小梅一猜就着：“换了隐形？”孙家亮说：“那东西挺贵啊？”孙家明唯恐吴小梅沉心，抢着说：“上次眼镜掉在地下坏了，想想隐形眼镜不容易掉，就换了一副。”有关赖老板的风波就隐去不提。吴小梅也没多问。
孙家亮、吴小梅帮着孙家明在汽车下腹部放行李处拖出三四个大大的纸箱，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三人说笑着，推着自行车回到村里。
严惠芳高兴地忙里忙外，把早已备好的瓜子、花生糖、炒米糖、阜宁大糕盘盘碟碟地放上桌子。
孙家明吃了一块花生糖笑道：“真香！”严惠芳满脸是笑，拿了一包果子放在吴小梅、孙家亮面前叫他们吃。她端详着孙家明说：“不戴眼镜倒是好看了。”孙家明最怕这细节引起吴小梅的注意，忙打岔说：“等下我们把课本给小学送去，正好看看林校长，再到爷叔那边转一转。”严惠芳现在听人提到林校长也平和了，因笑说：“早去早回，等你们吃饭，小梅一定要来吃饭啊！”
目送三人走远，严惠芳向供桌上孙国旺的遗像笑着说：“国旺，你看见没？家明、家亮都好，小梅也好。你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
孙家明等三人搬着几个纸箱摇摇晃晃地走进教室，林校长面有疑色。三人放下箱子擦汗。林校长说：“我怎么看着家明有点不同？又想不起来什么地方不一样。”孙家亮抢答：“他换了隐形眼镜。”林校长笑笑说：“对，在外面跟人打交道是要注意仪表，虽然不能大手大脚，该花的钱不能省。”孙家明笑道：“您说的跟我们袁老师说得一样。”林校长随口道：“姓袁的老师？”打开纸箱，看着整理有序的一套套课本，吃了一惊。他拎起一套看看说：“家明，你在大学里有没有用心学习？”
孙家明摸不着头脑：“有啊！”林校长说：“那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去找书，去整理？”孙家明说：“课余时间去的。”林校长不悦道：“你课余能有多少时间？人的精力有限，专心做一件事还不见得能做好，你找这么多书本，能不分心？”
吴小梅、孙家亮不敢吭声。孙家明诚挚地说：“您放心，您对我的期望我一天也没忘，这学期我得了‘特别奖励金’。”吴小梅惊喜。孙家亮叫起来说：“哇！”
林校长望望孙家明，又抚摩着纸箱里的一套套书，这才转怒为喜。孙家明说：“我准备把奖金捐给村里，把村小学的坏桌椅全部换掉。我上学的时候就因为椅子腿断了摔倒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修修补补地还在用。”吴小梅说：“从你走了以后，我除了帮林校长代课，还至少来过三次……”林校长笑道：“帮我修桌椅、门窗。”吴小梅笑道：“这下好了，再不用没完没了地修了。”
说干就干，他们即刻到孙海潮那里说了始末。孙海潮便安排了村里的小伙子，借着永发、二喜那条船，次日一早划到镇上的家具店，买回了全套新桌椅。到了村里，孙海潮叫人弄了拖拉机来从船上分批接货，很神气地不断发出指示：“当心点，别把漆蹭坏了。”“永发，没吃饭啊？蔫头耷脑的？”“家明，你歇着，给他们抬。”愣头愣脑的二喜悄向永发道：“村长对家明比对你好哇！”永发哼了声说：“你才看出来？我就不信了，我要做得比他姓孙的强，叫我叔、乡亲们看看谁是同心村年轻人里的尖儿。”
大队人马簇拥着新桌椅去往小学，永发就不凑热闹，径直去德强嫂家帮他们搬重东西，喂牲口，提水，落个眼不见为净。他顺手给小鹏带了玩具，小孩子好哄，对他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二喜怕冷清，随众去了村小学。众人且抬且搬，孙海潮和林校长在一角看着。孙海潮唏嘘：“国旺要是还在，我要好好请他喝一壶，生个这么好的儿子出来！说了不怕你林校长笑话，我们家兴国说起来也不差，也能干孝顺，可就不比家明，把咱整个村子放在心上。你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懂事？我原来还担心，怕他出去见了世面会把咱村忘了呢。”林校长笑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担心的是他想得太多，太顾着村里，影响成绩。看来我们俩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回去的路上，孙家亮说：“哥，小梅姐，我去有个事马上来。”孙家明说：“早点回家，别让妈等。”孙家亮答应着转身，心道：“指不定谁先到家呢。”回头看看孙家明、吴小梅并肩而去的背影，一径儿微笑着，看了很久。
孙家明、吴小梅信步走到小河边。孙家明看着结冰的河面说：“我走之前那天，我们就是在这儿见面的，一晃要过年了，真快啊！”吴小梅说：“那天我还问你，会不会嫌弃我。”孙家明说：“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现在就是怎么想的。”想了想说，“跟你坦白一件事：隐形眼镜是徐薇送的，不过当时情况特殊，而且我跟她说，以后会把钱还给她。”吴小梅顿时笑意盈面：“其实我也猜是她买的，不过你自己说出来，我真高兴！”转而又道，“可人是感情动物，你还要跟她在一起三年多。”孙家明说：“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吴小梅故意道：“但是我们的十几年是过去，她跟你的三年半是将来。”孙家明说：“我跟她的将来是三年半，而我们的将来，是好多好多年！”
吴小梅刹时眼神晶亮。孙家明微笑着取出在省城买的玉镯，递给吴小梅。吴小梅一惊：“你买的？”孙家明笑道：“我买的。”吴小梅又问：“给我的？”孙家明笑答：“给你的。”他拉过吴小梅的手，给她戴上：“大小正好！”吴小梅细心抚摩着玉镯，不觉流下泪来：“没想到你会买这个……”【小余高见：始终还是他们的感情基础更深厚。徐薇机会渺茫。】
孙家明说：“你为我卖了你妈的遗物，我却从来没送过你东西。每次想到你手腕上那圈白痕我就难过。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看见镯子就跟看见我一样。”吴小梅噙着泪，连连点头。
下午四点半后，冬寒愈发难忍，孙家明便把吴小梅送回了家。他坐在灶门口烧火，严惠芳在灶台上忙碌着。
孙海潮跑进屋来说：“家明，快！快！省城的电话，找你的！”孙家明回家前曾把村部的号码留给袁英杰，怕万一有什么急事要联系，以备不时之需，不成想刚一回来袁英杰就找他。他赶紧往外走。他脚步太快，孙海潮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严惠芳追到院门口说：“村长，你慢着点儿啊！”
跑到村部，孙家明一进门就拿起电话，气喘吁吁地说：“喂！”那边袁英杰难掩快乐：“家明，有个喜讯告诉你！你和同学们的努力有了结果：经过学校、关工委、团委等部门的关心和呼吁，民工学校的事引起了高度重视，***办公室的草拟文件里把它列为今年的十件实事之一，就差盖个章了。办全市第一所民工子弟小学的建议算是提上了议事日程。喂？喂？”孙家明这才说得出话来：“我在，袁老师我在，我是……太激动了……”
孙海潮这时候才赶到，轻声问：“好事坏事？”孙家明掉头小声说：“好事！”对电话道，“谢谢您，今年我会过一个最快乐的春节！”袁英杰在那头说：“今天校长特意召集新闻系所有老师开了个会，你苏老师也参加的，刚刚才散会。苏老师还说，想不到还真让你们办成了，原来以为这事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我就跟她说，万事起头难，有第一所就有第二所，成千上万个上不起学的孩子就可以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走进校园，享受教育的权利。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呐！”孙家明有种极愉快的飘飘然的感受，轻得能飞起来：“徐薇他们知道了吗？”袁英杰说：“都通知了。你们做得好，我袁英杰为有你们这样的学生而骄傲！向你母亲和弟弟问好！过个好年！”
大冬天的，孙家明竟然出了汗。他无法自制，无法平静，走了半个村子，跑到德强嫂家。孙家亮也在那里。他激动得有点结巴，断断续续地说给孙家亮和德强嫂听。孙家亮一跳八丈高。德强嫂听了，眼圈儿一红说：“小鹏虽然不在城里，小宝他们就有指望了。全亏了你和你的老师同学！”孙家明抱起小鹏说：“小宝可以进学校了，民工小学要办成了！”
小鹏似懂非懂，伸出小手摸摸孙家明的脸。孙家明想到民工小学原是因小鹏而起，不禁潸然泪下：“要不是你，家明哥也不会想得到，可你和你妈又回村了……”小鹏不停地用手擦去孙家明汹涌的泪水。
孙家亮说：“哥，这是大喜事，该庆贺！”抱过小鹏，开心旋转。小鹏笑着尖叫。孙家明擦了泪笑着说：“当心小鹏头晕。”孙家亮停下来问小鹏：“晕吗？”小鹏笑说：“不晕。”孙家亮摸头说：“我晕。”德强嫂接过小鹏笑说：“傻兄弟，哪有这么转的。”回村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孙家明欲扶孙家亮，自己晃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孙家亮说：“哥怎么了？”孙家明笑道：“看你转了那么多圈，把我也弄晕了。”孙家亮失笑。【小余高见：家明兄这身板儿让人不敢恭维。这是第二次露怯了。】
消息传到林校长耳中，他自是老怀弥慰。他的病没好透，时不时地还有点小反复，因此药不能停。孙家明经常去看他，半个月了，林校长还是面色蜡黄。孙家明很着急：“怎么这次病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好？”
林校长喝了口水说：“我也觉得这次不对劲，时好时坏。人老了，机能衰退，抵抗力不行了。”孙家明说：“您不老，只是积劳成疾，把健康透支了。”林校长看着孙家明，反而笑了：“别苦着脸，老了就是老了，就像花开花落，月圆月缺，是阻挡不了的自然规律，没什么好伤心的。”轻拍孙家明的手背说，“当丧钟敲响的时候，要像欣赏一首安魂曲，才能走得从容。”多数时候他和村民们融为一体，和谐共生；偶尔峥嵘一现，又在同心村显得那么奇特。（老柯意见：林校长达观。他在同心村等于一个精神标杆。孙家明的性格形成，应与他的潜移默化有关。袁英杰喜欢教孙家明为人处世，林校长更偏重于用人生境界不教而教。）
孙家明发自肺腑地说：“您身上有我学不完的东西！”林校长说：“不过，我也有豁达不了的。我怕万一我倒下了，谁来接手？小鹏这些孩子们怎么办？我已经到了退休的年岁，就是硬撑也撑不了几年。”孙家明看着林校长，心道：“难道村小学就这么完了吗？”他道：“您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林校长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我看有个人能行，要听听你的想法。”孙家明眼睛一亮问是谁。林校长停了停说：“小梅。”孙家明愕然。林校长说：“我知道她正在复读，如果考上大学，是否愿意再回同心村？一旦她回来，就可能是一辈子。这也是我没有把握的一个设想罢了。”
更深一层的用意他没说。他知道吴小梅对他很敬重，但他的分量能不能抵过她的前途，犹未可知。假如孙家明认同了他的说法，出面游说，吴小梅就比较可能接受这个常人难以接受的苦差事。利用年轻人的感情达到目的说起来不是件光彩的事，可是为了村小学，他不能不自私一回。【小余高见：好！小说里好人也有心眼儿，坏人也有可爱时，圆形人物耐人寻味。】
隔天中午，天气较为和暖，孙家明约吴小梅找个背风的地方走走。他不知怎么开口，没话找话：“最近复习得好吗？”吴小梅说：“感觉不错，明年我一定考上，为今年这几分雪耻。”想说什么，犹豫片刻忍不住神秘地说，“家明，我告诉你个秘密。”孙家明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秘密？”
吴小梅笑说：“本来想做了以后再说的，可还是憋不住要告诉你。你猜我打算考什么学校？”孙家明连猜三次都不对。吴小梅说：“师范大学。”孙家明心中一跳。吴小梅笑着看孙家明说：“我这也算是征求你的意见了，我想你会支持我吧？”孙家明仍愣愣地看她。
吴小梅说：“傻看我干吗？还不明白？我想考师范大学，毕业了回我们同心村教书。”她以为孙家明为她着想，不愿她牺牲前程，试图劝他：“你看，林校长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常常生病。我刚开始代课那会儿，还仅仅是出于责任。到后来，我发现我很喜欢咱们村的孩子。你想林校长一个外乡人能把半辈子给咱同心村，我就不能为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作点事么？你到底同不同意啊？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啊？”说着狡黠地一笑。
孙家明万没想到原本打算来说服她的，倒变成了她来说服自己，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胸口一热，一下子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猛地吻住她。吴小梅猝不及防，不知道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回过神来，感到他干躁的嘴唇不住地索取着自己的，耳边有一阵短促的耳鸣，身体起了微微的颤栗。在想象中发生过多次了，到现实中真发生了，彼此都吃惊、震动而又荡起巨大的喜悦。【小余高见：终于亲上了，祝贺！哈哈。孙家明对徐薇就好像没有身体方面的欲望。】
良久良久，孙家明松开吴小梅，用双手轻轻抚摸着她那黑亮的头发，吻吻她的鬓角，轻轻说：“你真好看，从没像今天这么好看。”吴小梅红晕满脸，娇羞可人，偎到他怀里。孙家明抱着她说：“我没看错，我们真的是同一种人。”
孙家明在家一直待到元宵节，王奶奶还做了点酒酿饼给他路上带着吃。他也没吃多少，到宿舍一分，十分钟就一扫而光。【小余高见：再次写他与室友的融洽，从“一扫而光”推想，还不是一般的融洽。蔡飞和蒋凌峰应该吃得很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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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2-5-16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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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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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16 12:3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