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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春姑娘”吴小梅带笑走进孙家,吴志广只推不知道。严惠芳在编竹器。吴小梅说:“慧芳姨,还在编啊?咳嗽还没好透呢!”严惠芳叫吴小梅坐:“天生的劳碌命,不动动手闲得慌。感冒好得多了,你海潮叔上回送的药我还没吃完。”吴小梅在旁打下手,同时就把孙家明写给她的信选了些“非私人部分”念给严惠芳听:“小梅,上次电话忘了告诉你,我正在为村小学的孩子们搜集旧书。城里孩子学过的课本当旧货卖了,可那些课本比我们村孩子用的课本要新多了,我发现时真兴奋极了!目前我已凑了二十多套,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美术、音乐……基本上每一套都是全的。我打算再收集一些,放寒假时带回去……”严惠芳分外高兴,又问告诉林校长不曾。吴小梅笑说到小学去过了。孙家明在信里还鼓励吴小梅复读,说“你上次高考只差几分,就这样放弃太可惜了。”正和吴小梅本人想得一致,吴志广也支持。严惠芳也说这是正理。
两人由孙家明说到孙家亮,说到匿名汇款,严惠芳嗓子哽住了:“家亮这些个钱也不知是怎么挣的,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煎熬才挣到的。”吴小梅劝慰了一回。严惠芳说:“‘秋老虎’说过就过,我得赶着把这些竹器卖了,给他们添寒衣。家明呢倒好说,家亮不知道哪天穿得上冷天的新衣服。”吴小梅便分析道:“镇上是肯定不在了,县里市里海潮叔和林校长也都托人到处找过,虽不好说百分百吧,看样子是出了市了。等忙完这一阵,我想到省城去看看家明,再托德强哥德强嫂帮着张张眼。家明那边不能透风,德强他们是随着工程到处跑的,倒兴许有些蛛丝马迹。”严惠芳觉得渺茫,但也别无他法。
吴小梅这一趟计划中的省城之行却是公私兼顾。上次电话里提过的经常跟孙家明在一起的女同学徐薇,她想起来就不安,不亲眼看一看是难释怀。况且和孙家明多见见面,也比光靠着书信往来更能使感情保鲜。
孙家亮每个月最期待的还不是去德强哥家吃饭,而是月头上发工钱的那天。一个月一晃即过,又到了五号,有工友进宿舍里叫去拿工资。孙家亮第一个跑过去响应。那人笑道:“哟,这么积极?等赚够了老婆本,就不用打饥荒了。”众人哄笑。孙家亮面红过耳。工友笑道:“还怕丑呢,真是个孩子。”
孙家亮不理他们,走到陈会计那里。陈会计在老板旁边时,脸上不绝地绽放笑容,面对德强哥几个资格老、技术好的“老”民工也还以礼相待,对孙家亮等人就没那么客气,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数了钱给孙家亮说:“耳朵挺长啊,你是第二个来的。”孙家亮点着钱,喜上眉梢道:“谢谢陈会计!”其他年轻工友不爱说“谢谢”,陈会计据此对孙家亮多了一丝好感,顺手拿了块洋点心给他。
孙家亮放好了钱,一梦沉酣,梦里都是笑着的。一人偷偷地摸到孙家亮床上去偷钱包。孙家亮翻了个身,腿踢到那人的手,一下子惊醒了。那人想要跑开,孙家亮一把抓住喊:“开灯!”
灯光大亮。众人迷迷糊糊大眼瞪小眼。孙家亮怒喝:“他偷我钱!”那人耍赖道:“谁偷你钱?钱在哪里?”孙家亮气愤地说:“你还赖?你半夜三更怎么跑到我这边来了?”那人惫懒地说:“我梦游呢,梦见抱了个姑娘,哪知道是上了你小子的床。”民工中像德强哥那样拖家带口的是少数,绝大部分是七八人一间工棚,从工作到生活清一色的男性。都是青壮年,情欲难耐,难免有些假凤虚凰的故事。那人就曾半真半假骚扰过孙家亮。孙家亮哪吃他那一套,几拳砸掉了他的幻想。没成想这晚又来偷钱,更勾起前事,新仇旧怨,一起爆发。【小余高见:作者写民工的性问题,轻轻一点,让人吃惊。这段冷酷的写实几乎是自然主义的了。】
众人笑声当中,孙家亮狠狠踢了那人一脚。那人回手一拳,打得孙家亮鼻子流血。孙家亮吼了一声,整个人扑过去。那人不比孙家亮凶狠,打起架来不要命,被揍得鬼哭狼嚎,满屋乱跑。
众人忙把孙家亮拉开道:“算了算了,说说玩话的,还当真了。”那人捂着脸回床睡下,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孙家亮抹着鼻血,恨恨地看着他说:“你小心点,别有下次!我的钱是有用的,你敢拿我一毛,我都跟你拼命!”
他给孙家明的汇款,孙家明有些还了村里的旧债,有些弥补卖废品的不足买了一批小学课本,并没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拿来穿好的吃好的。学校食堂里,孙家明经常点的是青菜豆腐。
他一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吃。蒋凌峰他们三三两两地搭伙吃。徐薇、郝乐乐在离他不远处,徐薇想过去,碍于众目睽睽,颇感踌躇。
郝乐乐伸长脖子看了一下说:“他吃得真香。”徐薇明知故问道:“谁呀?”郝乐乐说:“孙家明啊。就一个青菜豆腐,怪不得他那么瘦,我估计他还贫血。”徐薇不作声。郝乐乐会错了意:“不信啊?不信你叫他站起,蹲下,站起,蹲下,站起,蹲下,做五六个他就晕了。”徐薇笑笑,想了想,下了决心,去买了一个毛豆鸡块走到孙家明面前说:“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郝乐乐差点被噎住。
孙家明也觉意外,愣了一下才说:“不介意。”图书馆一席谈心,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但要说近到公然一起吃饭,似乎还不至于。他怕他自己的坏口碑连累到她。
徐薇笑着指指毛豆鸡块说:“一起吃吧,我买多了,而且女生要减肥。”孙家明也笑笑,却只吃自己的菜。徐薇说:“还要我挟给你啊?又不是单让你吃我的。”说着从孙家明碗里挟了块豆腐。孙家明看看她,搛了一块鸡肉吃了。一种久违的荤菜肉香伴着青椒味带来的莫大的快感,从口腔扩展到了全身。徐薇开心问道:“好吃吗?”孙家明笑道:“好吃!”
郝乐乐走来接口:“有多好吃?”孙家明愣住。徐薇着急地推郝乐乐。郝乐乐不由分说,拖了徐薇就走。徐薇被拉着还抽空回头说了声:“把菜吃完,别浪费。”
坐回先前位子,徐薇有点生气地说:“你干什么?”郝乐乐也挺窝火:“我问你干什么才对!他本来是值得同情。他学习越来越好,接触下来也不讨厌,连袁老师也表扬了他,但是……但是他偷……他拿人家手机。你跟他在一起,别人怎么看你?”徐薇正色道:“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相信的是我的直觉。班长少了东西,他们宿舍个个都有嫌疑,凭什么就认准了他?”停了停低声嘀咕,“说不定还是蒋凌峰贼喊捉贼呢!”【小余高见:爱情就是不讲理,一笑。】
郝乐乐张大了嘴打量她,又拿手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还是被人下了迷魂药?这话前几天袁媛才跟我说过,你居然沦落到跟她一样境界了!你偏心得令人发指啦!”徐薇只道:“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薇的预言很神奇,才过了四五天就应验了。这天袁英杰走进男生宿舍找蔡飞,说是“告诉你个好消息,同时又是坏消息。”孙家明、蒋凌峰等好奇地看他。蔡飞停下扫地把子笑道:“袁老师,人吓人,可吓死人啊!”袁英杰扫视着众人说:“咱们这一区的派出所破获了一起手机盗窃案。小偷供出还偷过一个大学生的手机,说得跟蔡飞向保卫科报案时描述的差不多。派出所叫蔡飞有空去看一下。”蔡飞大喜道:“有空有空,当然有空。可是袁老师,为什么这又是坏消息呢?”袁英杰说:“如果那手机确实是你的,我们就错疑了一个好学生。”他朝孙家明看,孙家明避开他的目光。袁英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蒋凌峰一眼。
蔡飞到派出所前后只大半个钟头。回来的路上,袁英杰问他何以走得这么急。蔡飞说是“要给孙家明一个公道。”袁英杰说:“这也不能全怪你。不单是你,连我也看错了人。”他略停片刻才说:“认识一个人很容易,了解一个人就需要过程。我活了四十几岁还犯这种错误,你以后更要注意,看人不能武断。”蔡飞诚恳地说:“我知道了袁老师。我现在想想,您讲错了一句话。”袁英杰锐利地看了他一眼。蔡飞说:“您说带给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其实两个都是好消息。”袁英杰颇感意外,眼光瞬间柔和了。蔡飞侃侃地说:“一是手机找回来了,二是公正也找回来了。”袁英杰赞许地说:“说得好,有大将之风!”蔡飞难为情地说:“袁老师,我一想到孙家明这段时间受的冤枉和委屈,心里就难过,那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他一进宿舍,蒋凌峰等就一拥而上,问其端详。蔡飞拿出手机笑道:“完璧归赵!”众人欢呼。蔡飞绕过他们,径直走到孙家明面前说:“对不起!”孙家明笑笑:“你又没说过什么。”蔡飞恳切地说:“我没说,可我想过。这叫‘腹诽’。错了就是错了,我这人是个直性子,想问问,你能不能原谅我?”孙家明忙站起来说:“班长,你说得太严重了。”蔡飞追着问:“这算不算是原谅?”孙家明点点头说:“如果你非要我这么说的话。”蔡飞用力一拍他肩说:“有气量。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人的。”孙家明真诚地说:“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会怀疑。毕竟匿名汇款的事太巧了。”
另几个室友七嘴八舌地说:“还有我们,我们也‘腹诽’了。”“不,我是‘明诽’。”“孙家明,哥几个跟你郑重道歉!”孙家明抑制住澎湃的心绪笑道:“都是同学,哪用这么计较?”
众人见状,愈觉内疚,纷纷过来勾肩搭背,同他亲热,宿舍气氛一下子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室友问:“到底谁老是做好事给你汇钱呢?”孙家明抓抓头说:“我也不明白呀。”另一室友说:“哎,你那帐本子是干吗用的?告诉我们好不好?我们都觉得蛮神秘的。”孙家明笑道:“不说好不好?”一室友说:“是啊,你真八婆,像个女人。”另一室友骂他性别歧视。
蔡飞笑着说:“越扯越远了你们。账本子纯属个人隐私,孙家明顶多向我这个班长汇报汇报,要跟你们交待吗?”众室友起哄道:“哎哟,耍官威啊!”孙家明头一次在宿舍发自内心地笑了。(老柯意见:孙家明沉冤得雪,纯粹来自于外力,来自于偶然,主人公在其中何其被动?假如没有正好抓到那个惯偷,僵局岂不是永远打不开了?)
蒋凌峰脸色很难看,但没有道歉。他手机响了,刚要接听,蔡飞道:“别接,我是试试我的手机坏没坏。”他拨弄拨弄手机,心满意足地笑赞:“还是用惯了的东西顺手。”孙家明接口道:“我也是。连勺子筷子都是。”一室友道:“说明我们孙家明同志不忘本,将来对女朋友绝对专一。”
孙家明笑着拿起脸盆准备打水,蔡飞扔过一个大苹果说:“接着。”孙家明敏捷地接住。水龙头那里恰好无人,孙家明假装接水洗脸,实则闭着眼流出欢快的泪。他拿手揩着,泪水仍是源源流淌。他干脆借着“哗哗”的水声畅快地哭起来。【小余高见:我也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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